疫中宅家看旧片
作者 周实
发表于 2020年7月

爱情的召唤

我常常这样想,每个人的一生中,都可能有那么不可或缺的一瞬间——那一瞬间,第一次也是永远地认清了自己本来的面目。我还常常这样想,任何人或者任何一个家庭,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么一点难说的不幸。这不幸,有时候穿着一件隐身衣,像个调皮的小孩子,突然跳到你面前,使你感到措手不及,甚至不由大吃一惊。接着,就是一阵巨痛。然后,就是久久地隐痛。看了苏联故事片《两个人的车站》后,我觉得自己所想的,还是有一点道理的。

影片以散文的形式展开,用淡化的情节、浓缩的情感、抒情的笔调叙述了一个钢琴师在法庭的传讯期间,在即将入狱的那个时刻,为了再看一眼年老的父亲,离开莫斯科,前往久别的故乡,结果被一顿倒霉的午餐困在一个小小的车站……细细想来,这个片子的故事情节,一个有命案嫌疑的人的遭遇,是完全可以作为一个侦探推理片处理的。然而,影片的作者并不想以错综复杂的追踪调查引导观众去识破生活的迷宫。对于作者来说,重要的不是揭露钢琴师的妻子是开车压死人的罪犯,应该由她去蹲大牢。而是面对这一意外事件,人们如何从情感上和道义上选择自己应有的姿态。钢琴师为了保住妻子的声誉,满足妻子的虚荣心,主动地成了替罪羊。而他的妻子,那个漂亮的偶尔在莫斯科电视台播报天气预报的播音员,却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对待丈夫所做的牺牲。钢琴师的命运真可谓不幸了。然而,不幸中有万幸,他在一个无名的小站遇到了一个餐馆服务员,一个开始使他讨厌而后又令他喜欢和尊敬的女人。女服务员的善良、正直和粗俗里蕴含的脉脉温情,与他妻子的虚情假意和自私自利相比,使他认识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他们相遇得是那样偶然,相爱得却是那么成熟、含蓄、和谐,以至于他们简直不可能用什么小市民的价值观念和“正常思维”来抑制爱情的召唤。

影片的结构,粗略看去似乎显得有点松散,其实是相当严谨的。它是以蓄满情感的略微夸张的“吃”和“琴”来穿针引线的。譬如“吃”——没有吃而不得不付款的午餐——喷香的甜瓜——残羹剩菜的夜宵——他演奏请她吃——她掏光腰包请他吃——火车厢之夜后的早餐,尤其是影片快要结束时的风雪之夜的美餐,他搂着她,问:我再吃一点,你不会生气吧?她说:我就是为这个而来的。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有的是不可言说的真情。在这里,影片表现得是真切动人的。

美丽的老虎

记得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刚刚放完了《廊桥遗梦》,又放了《阳光灿烂的日子》。

还记得弗朗西斯卡,那短短的四天浪漫,使得多少中国女士尤其是已婚的中国女士,心海激荡到什么程度!女士们大都笑而不谈。男士们却一个个津津有味,思绪翩翩,口若悬河。“给她四天又如何?”有的人似乎非常自信,口气中明显地透露出自己对夫人所据有的那种自信满满的把握。这种人的意思是:“我老婆,哼,就是给她一个月,她也不会有什么奇遇!”有的人却不那么自信。有的人社会责任感强,已经在为妇联担忧。还有人心里暗暗唯愿我们中国也多几个动情的弗朗西斯卡。

“为什么我就碰不到呢?”他们很为自己伤心。

是啊,世上的女人这么多,为什么他就碰不到呢,这确实有点令人心伤。

好了,答案马上就来了,看看《阳光灿烂的日子》,看看那个马小军吧。即使你已过了十七八岁,虽然你再也回不到那个“敢想敢说敢做”的年代,但它仍能触发你,使你想起过去的日子,使你回味那最初的对女人的朦胧的冲动、神秘的向往和偶然的遭遇,以及其中的酸甜苦辣——那时,你所激动的感情,是你对女人最真率的感情,那真情出自你对女人所怀有的最好想象。那时,你尚不知逢场作戏,尚不知爱情也可以游戏。

男人对女人一动真情,故事就变得格外动人。即使真像俗话说的,女人对男人就是老虎,那老虎也是美丽的老虎。不论你年老还是年少,不论你回避还是迎接,不论你天南还是地北,她总要闯进你的心里。你能做的只是祈祷,恳求上天保佑你,但愿你不被她吃掉。

可是,又有几人能逃掉呢?恐怕无人逃得掉的。

饱经风霜的现代牛仔、走南闯北的罗伯格·金凯走到廊桥,动了真情,还不是被吃掉了吗?稚嫩非常的马小军,那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他俩一个美国,一个中国,一个年纪已很大,一个年纪还尚小,结果却是一样的,都被吃掉了,都被美丽的老虎吃掉了,而且都是心甘情愿,唯恐自己不被吃掉,唯恐那只美丽的老虎大发善心不吃自己。

男人对女人动了真情,心里便会生出一种以身饲虎的浪漫精神。尽管这种浪漫精神在很多情场猎手看来(他们视女人如视羔羊),简直就是一种傻气。但在有情人的眼里,它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这光彩使他身上的不足甚至缺陷也让人可怜可爱起来。

罗伯格·金凯是美好的,直到人生的道路终点,他都保持着这种精神。马小军呢,也是一样,十七八岁时的初恋,于他是那么刻骨铭心,使他永远都为之动情。

对爱能够持有真情,人生自然会有遗梦,日子当然也就灿烂,无情的岁月也变得多情。

本文刊登于《书屋》2020年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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