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间成为“城里人”的农民们
作者 何国胜
发表于 2020年8月
临夏县易地扶贫搬迁安置小区—惠民嘉苑

3年来,韩彬没在县城里的楼房住过一天。

那套92平的房子到手只花了1萬多元,这是易地扶贫搬迁带来的巨大“优惠”,代价则是拆掉农村的老宅,宅基地复耕。

这本是白纸黑字写明的事,但韩彬们一直对此无法释怀。

“做了个错事”

韩彬老宅被拆的那天,一些画面依然很清晰。

两根从正房拆下来的巨大梁柱交叉躺在地上,周围是一片混乱的碎瓦乱石。

他和妻子带着两个不满7岁的孩子搬运满地的碎砖块。蓝色大门放在一边,院子中间的牡丹花开得正艳。

西边一堵残墙上还贴着“幸福美满”4个字,那曾是他和妻子的婚房。

韩彬是甘肃省临夏县韩集镇某村的建档立卡户,今年26岁。2017年他们配合了该地的易地扶贫搬迁政策,这意味着放弃农村老宅,进城生活,住了几代人的老宅将会被平整成耕地。

3年前,村干部告知他,政府有一个面向贫困户的易地搬迁项目,他们只需交1万元钱,就可以在县城拥有一套住房。考虑到孩子以后的教育和出于对城市生活的好奇,他们家欣然接受了这套房子。

“当时没有人告诉我们要了这套房子后农村的老家会被拆除”,韩彬告诉南风窗,这是办完手续后才被告知的,此时的说法也是无法确定拆不拆房。

韩彬没当回事,总以为住了几代人的房子怎么可能说拆就拆。等到房子被拆时,他忽然意识到“这算干了个坏事”。

同样想法的还有同村的宋强,他家是该村另一建档立卡户。跟韩彬不一样的是,他家在县城的楼房是2015年他自己贷款买的商品房。

当时儿子要结婚,女方要求必须在县城有房,为了儿子,宋强想尽办法买了那套房。但还没等到交房,儿子就离婚了。

“2016年2月份的时候,村干部把我叫去说有件好事,说像我们这样经济困难的家庭,国家免费在县城给一套房子。”宋强说,当时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把自己买的房子变更成了易地扶贫搬迁项目的房屋。“当时他们没有提任何要拆除老家房子的事,到了2017年就有人开始传会拆房子的话。”

之后村里开会的时候,村干部依然告诉他们目前无法确定房子到底会不会被拆。“当时我们还有人问他们,拆不拆给我们一个实话,真要拆的话我们把房子或钱退回去,没有人希望自己老家被拆。”

2020年5月,宋强的房子被拆除,他背着家人偷偷哭了一场,但对整个拆房过程都异常配合。

吴平当初也是考虑到儿子以后的婚事而接受了县城的住房。他家距县城有20多公里,起初并没打算要这套房子,但母亲说:“你有两个儿子,以后还要面临分家和结婚的事,你没个房子怎么办?”

吴平接受了这套住房,但房屋被拆后母亲却后悔不已:“要是早知道老家会被拆,我宁愿被砸死也不愿意要那套房子。”

吴平的母亲今年84岁,在老房子里住了大半辈子。“她看着难受,不愿意呆在家里。”吴平说,拆房子那几天,母亲总是躲到离家比较远的地方,很晚了才回来。

“当时没有人告诉我们要了这套房子后农村的老家会被拆除”,韩彬告诉南风窗,这是办完手续后才被告知的,此时的说法也是无法确定拆不拆房。

其实,老人家最难受的不是拆房那几天,而是接到通知等待拆房的那段日子。“自从来了通知,我每天都很焦急,老怕他们第二天就来。到了后来,我就盼着他们早点来,早点把这房子拆了,让我少受点煎熬。”

临夏县易地扶贫搬迁社区服务中心门前摆起了地摊

“咋可能让你白白得一套房”

项目实施时,拆不拆房子说法模糊,这是搬迁的贫困户们的心结。

此外,还有不少人反映,刚开始政府承诺会给搬迁户留2~3间生产用房,最后却全部拆除,让农户们觉得自己受了欺骗。

宋强的大哥告诉南风窗,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这件事。“免费给你房子,那肯定有别的打算,咋可能让你白白得一套房?我当时就觉得肯定会拆老家的房子,所以我没要。”

他说,当初他兄弟和其他人决定要县城的房子时,是签了宅基地复耕协议的,协议上面写明了参与易地扶贫搬迁项目后,在老家的宅基地要复耕。

然而韩彬称自己基本属于文盲,根本不懂什么是复耕协议。而包括宋强和吴平在内的更多人其实也看到了复耕协议,但在从众心理和侥幸心理的作用下签了名。

临夏县韩集镇分管易地扶贫搬迁工作的副镇长韩国强告诉南风窗, 2017年开始,在项目实施过程中,一直都是跟群众面对面地讲明了“拆旧复耕”的情况。通过大量的谈话和解释,参与该项目的贫困户都签署了“拆旧复耕”协议,不存在群众所反映的模糊回答和不兑现承诺问题。

本文刊登于《南风窗》2020年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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