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阅读记
作者 奇恩·塔巴克希
发表于 2020年8月

德黑兰,二00八年七月二十日—“我可以带本书去吗?”

来逮捕我的人可能都觉得好笑,我竟然自以为不等读完一本书就能出狱。不过他还是点点头,以示默许。

除了地上的一条毯子和一部《古兰经》,单人牢房里空空如也,但是我被准许带进来一本书和一副眼镜。我裹着毯子,抬头看到荧光灯的亮光透过厚重的金属门上的小铁窗射进来,于是我对准一缕光线,翻开书读起来。

有时,我难以入眠。灯泡高悬在上,总是亮着,发着微弱的光,也不知道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我只得放慢阅读的速度,尽量拉长眼下的这本书给我带来的和家人的唯一联系。这本书给我带来安慰,同时也勾起了一阵阵的酸楚,因为我带入狱中的是哈兰德·胡塞因的《追风筝的人》,书中讲述的那个令人伤心、痛苦的故事就发生在我生活的世界的那个角落。其实,我真希望能快快卒读,把书放到一旁。

当我意识到自己在德黑兰的埃万监狱来日方长时,一阵恐慌渐渐袭上心头,因为我实在难以想象,一旦读完手头这本书,我该如何打发日子。想到眼前空茫而又无边无际的时光,我感到惧怕。在这间与世隔绝的监房内,个人活動的空间缩小了,而时间却被拉长了,长得让人可怕。想象力如同野马脱缰—希望、恐慌、乐观、畏惧、屈从和宁静等感觉,轮番在心头奔驰,翻来覆去,相互冲撞。

此外,我还做些别的事儿来分心。一天几次,我站在浴室喷头下,奔流的水柱浇灌着全身,我闭上双眼,强劲的水势冲到脑壳,我的思绪在轰鸣回响声中消隐。就那几件换洗衣服,洗干净了后,我再清理脚下粗糙的地毯。我还不停地来回走动,尽量以此使自己疲惫不堪。我还使出全身力气去打蚊子。这番运动使我感到稍稍坚强些、平静些。可是,当坚强、平静的感觉过去后,狱内依旧,只有四壁和我自己。

我试图按曾学过的方法来静坐、冥想,尽量倾空思绪。但是在这种格外伤感、脆弱的时候,静想冥思中出现的是沉静的圣者被焚于柱子上的形象,袅袅烟雾中难以辨认。我努力了一阵子后心想:“这简直是浪费时间!我不能就这么陷入困境而无法自拔,即便这方法能奏效,我也不愿倾空自己的思绪。恰恰相反,我要有所思、有所想!” 我很快就明白过来:能集中心思和情绪的最好办法就是阅读和思考。

手头的笔和纸是给我准备审讯时用的,可现在我用来做笔记,还列了一个书单,写上我想读的书。我跟看守们纠缠了两三个月后,终于能趁我妻子巴哈尔一周一次来看我的时机,把列好的书单递给她。之后,她每次来看我时就送来四五本书—有历史著作、传记、随笔等文学作品,也有小说,大多数是英文的。这些书原本散乱地放在家中办公室里,现在巴哈尔挑几本给我拿来。不过,她拿来的所有的书先得经过一番审查,然后只有一部分能传到我手中。我竟然拿到手一本题为《新政权》的有关法国大革命史的书。

不久,我还让巴哈尔上亚马逊网购,把书寄到巴黎的表哥那里。

本文刊登于《读书》202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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