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时代语词生成的方式
作者 季红真
发表于 2020年8月

语言是人类文明之始:“上帝说,要有光,世界就有了光。”而文字把语音固定为符号的系统,使意义的传播具有稳定性而呈现为文化的整体,这无疑是对上帝的僭越,无论是通天塔的建造,还是仓颉造字,都冒犯了神的权威,要么在毁灭中迫使人类迁徙导致语言的变乱隔膜,也因文化的隔膜而战火不断;要么“天雨粟,鬼夜哭,龙潜渊”,带来人与自然永久的对立与隔绝。两个极限的互动,使语言文字在变迁中始终保持着基本的形态,近世的世界语运动的兴起与衰落是最好的证明,一张一弛之间,所有的语言都在发生着不同程度的变异。

词汇无疑是所有语言中最活跃的成分,不断加入的新词是文化变迁的记录,而翻用旧词则是文化基因变异的信号。是福?是祸?都非短期可以预见,但保留这个语言/ 文化的历史过程,则是学者们义不容辞的职责,不仅是交际沟通的需要,也是对民族文化精神变异的准确观测。这就是当我读到《新时期网络流行语汇释》一书时的最初联想。

网络无疑是新世纪最显赫的事物,极大地改变了国人的生活方式,最能体现米歇尔·福柯所谓日常生活中的革命。

随着一九九八年几大网站的建立,二十年间迅速普及,据统计已经有九亿国人成为网民,他们的日常生活越来越依赖网络的运作,一个新兴的文化种群正在蓬勃生长,而且不断覆盖融入原有的文化,在兼容与疏离的双向运动中温和地改变着原有的文化秩序。

自一九一二年国民政府宣布以西历为公历以降的百余年间,国人集体的焦虑就是进入现代文明世界的格局,而网络的兴起和普及以空前的速度加快了这个步伐,随着时间与空间距离骤然缩短的是心灵之间简约的契合方式。记录这个快速进入过程最直接的无疑是网络流行语,在丰富着汉语词汇的同时,也以各种灵活的语用引发汉语的变异。

《新时期网络流行语汇释》 这本书带有词典或准词典的性质,编排的体例基本与共和国辞书编纂的一般体例相同,以英文字母的顺序分类编排语词,除此以外相对于网络流行语的特殊性容纳了阿拉伯数字编排的部分,直至各种非文字的简单图像符号,这很有意思。

在近世工业文明起于南欧的思想启蒙、起于西欧的器物传播逐渐向全球普及的过程中,后发国家都面临着大量外来语的涌入,但各民族所采取的文字/ 文化策略则区别很大。就以我们的近邻来说,日本由政府支持的机构编纂外来语词典,而且不断增补,但保留了大量传统日语中的汉字,就是在一部文献中,也要以不同的字体书写印刷,外来语用印刷体的片假名,而主体部分仍然保留传统日语中的汉字和手写体的平假名;韩国借机迅速完成了去汉字的文化转型,以独立的二十八个字母的拼音系统标注外来的借词,在文字的书写形态上没有差别,将影响的焦虑缓解在民族国家的想象中,直至世纪之交,顺应国际政治格局的变化才重新调整,把汉字教学纳入小学课程。

中国则从晚清开始就出现了拼音化的运动,从注音字母到汉语拼音,经过文字简化的折中处理,保留汉字书写的整体形态的同时,也将外来语翻译词汇嫁接到原有的汉字系统中。这部著作则保留了语用的原生态,在一个急剧变动的时代,外来语大量以英文的缩写形式进入同一文化的交际圈,而阿拉伯数码字和简化图像的大量运用更是显示了匆忙的接受与快捷的从众反应。

本文刊登于《读书》202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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