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同道:作家是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
作者 许晓迪
发表于 2020年8月
阿来(左)、张同道(中)与摄影师大飞在四川阿坝草原。

导演张同道始终好奇,如果鲁迅用带着浙江口音的民国国语读起他的《阿Q正传》,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这种好奇,只能在想象中发酵滋长。上世纪30年代,中国电影繁花烂漫,却没有一台摄像机为鲁迅留下一段活动影像。等到明星电影公司带着摄像机赶来时,先生已经在去万国殡仪馆的路上。

这是莫大的遗憾,张同道想。多年前,他到鲁迅的家乡绍兴去,看那些小桥、流水、皂荚树,联想起先生笔下的未庄、鲁镇,还有乡间的社戏。“在北京写下这些故事的鲁迅,和他的故乡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张同道再次想起“作家与故乡”的主题。 “我们错过了鲁迅,不能再错过莫言了。”纪录片《文学的故乡》中,莫言走过红高粱小桥、玉米地和荒草萋萋的胶河河床,在航拍镜头下,与大地山河融为一体。

“每位作家都是从土地中生长出来的一个文化动物。” 张同道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他们与故乡的每一棵树、每一株庄稼血脉相通。”

从2016年夏天起,他和团队开始踏访中国文学版图里的那些著名风景:贾平凹的商州乡村、阿来的嘉绒藏区、迟子建的冰雪北国、毕飞宇的苏北水乡、刘震云的延津世界、莫言的高密东北乡。两年里,从零下42摄氏度的北极村到海拔4400米的巴朗山,从秦岭深处到黄河岸边,从北京、上海、南京、西安到日本、美国、法国、瑞典,他们一路追踪作家的足迹,重返文学现场。

张同道。1965年生于河北省,纪录片导演,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99年执导个人首部纪录片《居委会》,代表作有《小人国》《零零后》等。2016年夏,率团队历时两年,跟随6位作家回到故乡,拍摄系列纪录片《文学的故乡》。2020年7月20日,《文学的故乡》在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播出。

现场,是张同道最看重的。在四川土司官寨,作家阿来和他谈起《尘埃落定》。阿来说,自己就是剧组的美工师,搭了一个舞台,不知道谁会推门进来;而人物一旦入场,就会彼此认识,发生关系,变成一台戏剧。

张同道觉得,自己也是那个美工师,在乡土中国的广袤大地上搭建起一个个舞台,等待每位作家推门而入。

在现场

阿来的所有拍摄几乎都在现场进行:在草原上说青年漫游,在梭磨河边说诗人岁月,在土司官寨说《尘埃落定》,在森林说《空山》。镜头外的提问者始终是张同道。他们甚至一起爬上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阿来一路都在拍植物,对每一株花草如数家珍。他趴在地上,把镜头对准一朵小叶杜鹃,紫红色的花瓣上,露水微颤。

镜头捕捉到了他摁下快门后,因憋气而躺在草地上的那一刻。对张同道来说,有序的安排后,等待的正是这些不可预测和情不自禁。2017年春节,他随阿来回老家,天黑了,一家人吃饭喝酒,载歌载舞,阿来也兴奋地又唱又跳。痛饮狂歌后,他拉着妈妈的手,流泪了。

拍贾平凹时,他正在写《山本》,回到秦岭采风,看见人家屋顶炊烟升起,就进去聊聊天,帮大嫂炒菜,帮老汉拔萝卜。摄制组跟着一路拍,在一个农贸市场的破旧小店,贾平凹坐在长凳上,吃着一碗糊汤,就是苞米粥,里面下点面条。那是他童年饥饿年代吃过的美味,现在60多岁了,仍爱这一口。

在北极村,零下40多摄氏度,迟子建一看见白桦林就陶醉了。张同道正担心冷不冷,她已经躺倒在雪地上,扬起了一把雪。一天早上,她给张同道打电话,让他来拍山顶半轮淡白的月亮。摄制组立即赶过去,7点左右,月亮落下、太阳升起,两种光明在那一刻衔接。

在河南老庄,刘震云碰到了养鸡的老步。

本文刊登于《环球人物》2020年15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