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遇
作者 曹寇
发表于 2020年8月

朱白在家照了照镜子,又对着镜子说了句“这又有什么用?”,这才出门上了街。

确实如他所说,没用,怎么打扮,一到大街上他就成了一个行人,或者行人之一。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将他认出来。在朋友眼中,朱白还是挺好认的。朱白的走姿被朋友们誉为“独树一帜”。首先他有一个翘臀,而且爱穿紧身牛仔裤,这使他走路的时候像故意撅着似的。其次他的脖子比一般人长,向前伸着,加上他长长的下巴在走动中不免要一点一点的,古人所谓“颔首”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注意到这个撅着屁股、头直点直点的家伙迎面而来,会以为是跟自己打招呼。好在并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他。在大街上,再奇特的走姿也不可能让人留意,否则你将那些瘸子和没腿的人置于何地?

出乎意料,一个牵着孩子的女的挡在了他面前。

“是你?真的是你?”女的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朱白不得不打量一下这个女的,也不胖,穿得一般,可能跟生育过有关,脸色确实有点黄,一些坑洞或雀斑撒在上面。但依稀可见十多年前是个漂亮的大姑娘。那时候,她和他是同学。就坐在自己的前面,朱白铅笔掉地上的时候留意过她的臀部,记得它紧紧挤压在凳面上的样子。夏天的时候,他也看到过她背后的胸罩带子透过衬衫若隐若现,居中的扣子则在衬衫上鼓了出来。

“不是我是谁?”朱白还挺幽默,然后惊异于自己的记忆力,“你是罗玉缝吧。”

“啊,你也记得我?”罗玉缝很高兴,然后将自己的孩子向前推了推,“叫叔叔。”

小家伙训练有素地叫了声叔叔,就跑到路侧的街边小公园里玩了起来。那里有另外几个稍微大点的孩子,他们正在玩一种发条陀螺。即便是午后,那些陀螺仍然在旋转中变幻着各种耀眼的色彩。如果是晚上,会更好看。

“别跑远!”罗玉缝说,“真没想到,上次见是什么时候?我结婚那次?”

“是啊。”朱白说。

可以肯定的是,朱白并没有参加罗玉缝的婚礼。上次见应该就是看胸罩带子及扣子的年月,因为毕业总在夏天。

“唉,一晃也好几年了。”罗玉缝说,“你现在怎样?”

“还好还好。”

“还在轮胎厂当质检员?”

朱白不確定有没有同学在轮胎厂当质检员,但既然她这么问,说明肯定有当年的同学后来去了轮胎厂。所以他说:“是啊,还在那。”

“挺好挺好。羡慕你们。”

“怎么了?”

罗玉缝朝自己的孩子努努嘴,似乎很有怨气:“结婚后我就没上过班了。”

“不上班好啊,干吗还抱怨。”

“也不是抱怨,就是觉得没意思。”

“都没意思,都没意思。”

罗玉缝对他这话表示首肯,像自言自语也像跟朱白探讨,为什么活着活着就没意思了呢?朱白告诉她,其实最开始也没多少意思。说着二人还一起欣赏了一下罗玉缝那个被其他几个陀螺小孩排斥在外的儿子。罗玉缝觉得他的话“很有哲理”,然后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孩子也有这么大了 吧?”

朱白知道她显然记错了,所以说:“是啊,这么大了。”说着还把手掌横在自己的裤裆上,以此描述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孩子的身高。

“小班?”

“马上大班。”

“一样一样。”

然后他们一时找不到得体的话题。还是罗玉缝打破了沉默,而且她像忍了半天那样,涨红了脸一字一顿地说:“有、个、事、我、想、问、问、你,希望你不要生气。”

这确实也让朱白感到好奇。说:“啊?不生气,什么事?尽管问,有问必答。”

“我刚才老远看到你吓了一跳,真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确定是你了才跟你打招呼……”

“哦?你讲。”

罗玉缝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神秘兮兮地问:“为什么我听说你死了?”

“啊?你听谁说的。怎么可能?”朱白说着还动了动身体(大致是扭了扭屁股),以此强调自己不仅活着,而且能自如活动,完全与传闻中的死毫无关系。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不是就好,没有就好。看到你真高兴啊,对了,你好像还长胖了呢。

本文刊登于《第一财经杂志》202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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