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这个世界缺的是温和而意志坚定的人
作者 符淑淑
发表于 2020年8月
刘瑜学者、作家、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博士、清华大学政治学系副教授。代表作有《民主的细节:当代美国政治观察》《余欢》《送你一颗子弹》《观念的水位》,最新音频节目《可能性的艺术:比较政治学30讲》在“看理想”App里有售。

Yi:YiMagazine

L:刘瑜

01

Yi:最近听到或看到觉得比较有趣的一个观点是?

L:前段时间看经济学家Paul C ollier的新书《资本主义的未来》,有个观点对我有所触动。因为我自己一直是所谓的全球主义者,对民族主义比较隔阂,一直隐隐觉得民族主义很狭隘,不是恨这个就是恨那个。但是他在书里说:认同是友爱的前提,而友爱是很多社会政策的前提,所谓全球主义,其实是逃避社会责任的一种形式。大意如此吧。这个观点对我有点触动,让我觉得民族主义值得更加严肃的对待。可能之前身边有太多打打杀杀的民族主义,让我遗漏了民族主义与爱、与社会责任之间可能的联系。

02

Yi:为什么有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消失在大众视野,放弃了公共输出?

L:也没有刻意地放弃什么,就是忙不过来,对自己能做的事有了更清晰的取舍。人在很年轻时会觉得时间是无限的,但到了一定年龄后你就意识到,时间非常有限,比打赢所有的“战斗”更重要的,是“选择正确的战场”。什么对你是最重要的?什么是需要你去做的?放弃论坛、社交媒体之类的平台,就是觉得我的性格其实不适合那种“近身肉搏战”,而且我自己的知识背景什么的,也有义务为社会提供一些更系统的知识,所以这两年,我主要就是做些研究,写论文写书,今年春天终于把书稿给交了,松了一口气,就出来做了个音频节目。

03

Yi:最近,你在“看理想”App上推出了“比较政治学30讲”。我们看到所有的知识付费产品,奔的路线几乎都是“实用干货”,但探索宏观问题的答案,不会立即对生活产生“效果”,所以这部分受众,你觉得他们是否属于对人对己期待感更强的一群人?用求知武装自己的高敏感人群在面对复杂现实困境时,是否比钝感一点的人更容易产生幻灭?

L:取决于你怎么理解“实用”吧。宏观而抽象的东西看上去“不实用”,具体而微观的东西看上去“很实用”,这很可能是一种错觉。比如你坐在一条船上,海上风浪很大,船随时可能会翻,乘客都吐得一塌糊涂。这种时候,什么知识“实用”呢?表面上看,最实用的知识是如何控制呕吐、控制摇晃,因为这种知识最微观、最具体,但是事实上,这时候最“实用”的知识,是关于经纬度、洋流、风向的“抽象”知识,因为这些知识能告诉人们怎么避开海浪、调整航向、找到最近的海岸。政治学就是这样一类“宏观知识”,它或许抽象,或许在多米诺骨牌非常上游的位置,也正是因为上游,你可能看不到它,觉得它不重要,但是它倒下之后,后面的所有东西都跟着倒下了。

04

Yi:这次持续不断的全球疫情,给你带来什么样的感想?你是否同意人性本身充满缺陷,制度不能弥补或者至少不能完全弥补?这次疫情让国内不少人对西方(尤其美国)产生真实的惊讶,死亡人数14万如果置换到国内,是无法收场的事情。传统的媒体监督失灵了,虽然有激烈的批评者,但各说各话,每个人都有粉丝,疫情变成一个吵闹的政治议题,作为研究制度的学者,你对此有什么样的感想?

L:关于疫情和它背后的问题,我觉得一个严肃的观察者,应该抵御那种在尘埃远没有落定的情况下去做综合性判断的诱惑。这个事情太复杂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有那么强的自信去得出斩钉截铁的结论。就拿制度来说,很多人得出种种制度決定论的看法。目前来看,东亚地区和部分东南亚地区是疫情控制得最好的,中国内地、中国港台地区、日本、韩国、新加坡、越南,泰国好像也不错,这些国家的政治制度有什么共同点吗?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共同点,一个可能的假说是文化,东亚、东南亚人比较有纪律感?比较有集体观念?比较响应政府号召去保持社交距离和戴口罩?但这最多是个猜想,没有做过真正的研究,我没有自信去传播这种猜想。

本文刊登于《第一财经杂志》2020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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