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装金融科技
作者 张威 张颖馨 唐郡 俞燕
发表于 2020年8月
圖/视觉中国

编者按

金融科技下半场——人们习惯用这一称谓来概括互联网金融整治后的行业转型及发展趋势。但事实上,起始于2013年的这场金融业科技变身还远未行至下半场,我们不过只经历了序篇,正文似乎才刚刚打开,质变时刻仍有待到来。

相对于序篇中洋溢的躁动、混沌,当前的金融科技可谓众神归位下的重装上阵。在理念上,多了一分对金融规则的理解与尊重,少了一分对技术至上的崇拜与盲动;在市场主体上,互联网科技企业,摘下金融光环,回归科技主业,传统金融机构,进击科技创新,开放平台、自我颠覆;在业务模式上,前者以ToB模式举起赋能大旗,后者则分设科技子公司,砸下重金的同时,期待突破旧有体制对创新的捆绑;在监管上,游走于创新与风险平衡木上的决策者,在治乱的同时,怀柔性监管之心,一手创建行业规范,一手谋划创新空间……

所有这一切,又被疫情推了一把。无接触金融让公众感受到科技与金融结合后的便捷与安全,甚至垂髫老者,也开始学步于金融网络。

而摘掉“金融”标签的蚂蚁集团,当爆出IPO计划时,2000亿美元的估值以及A股16只股票的涨停,印证出人们并不迷信于标签,而是对于其所代表的科技赋能寄予强烈的美好设想。人们在惊叹蚂蚁集团所预示的财富盛筵,更是推崇未来的科技盛果。

理性的观察者们依然在提醒,相对于底层新技术的突破,金融科技当前在应用层面存在诸多瓶颈,并不像人们预设的那样乐观,相关法律、监管等制度建设更是亟待完善。

浙商银行前行长刘晓春直言,金融创新,需要三项技术:政策技术、金融技术、科技技术。不懂金融业务本身,不懂相关政策法规,单靠金融科技是不可能有真正成功的创新的。

要做到上述三点,达成质变时刻,各类机构在找准各自赛道的同时,依然需要守正出奇、跨界融合。

现实中,ToB转型路上的互联网科技巨头,并没有放弃ToC业务,甚至在刷脸支付这样的新领域继续排兵布阵;招商银行与京东数科组建的招东银行,已在路上;呼之欲出的数字货币,更是集结了金融、电信、IT各路精英……

显然,金融科技的践行者们仍要在跨界的路上继续远行,因为这正是创新的源泉。

“阿里巴巴美股盘前股价应声上涨,涨幅一度逼近5%……蚂蚁金服概念股集体上涨,16只个股涨停……”

两周前,支付宝母公司蚂蚁集团启动上市计划,资本市场对这家估值高达2000亿美元的金融科技公司释放的“友好”,透过“16只个股涨停”体现得淋漓尽致,响彻至今。

蚂蚁之外,已进入上市辅导阶段的京东数科亦获得市场不错的认可,估值达2000亿元人民币,两者估值分别较2018年融资时上浮了33%和50%。

投资者对金融科技的青睐亦非全然如此。

太平洋对岸,此前赴美上市的趣店(QD.N)和玖富(JFU.O),如今市值仅剩4.31亿美元和3.92亿美元,较上市发行价分别跌去91%和79%。

差异的背后,是对金融和科技属性的重新定义和理解。为了强化科技属性,京东数科、蚂蚁集团相继更名,去除“金融”标签。

北京市网络法学研究会副秘书长车宁将这种转变理解为,科技公司与持牌金融机构的位置进行了调换,科技公司并没有完全脱离金融科技,而是将开发重点转变为金融渠道和生态建设。

车宁向《财经》记者进一步指出,从科技公司在整个金融科技发展脉络中的作用来看,金融科技发展不会因为科技公司具体发展策略的转变而停止,源于持牌金融机构为主力军的国家金融队开始真正认可金融科技,并大规模地进行业务的数字化、现代化改造,这意味着金融科技发展的支柱性力量还在不断扩展,金融科技当前还只是处于初始阶段。

去年8月,央行印发《金融科技(FinTech)发展规划(2019-2021年)》(以下简称“金融科技三年发展规划”),首次将金融科技纳入具体规划日程。规划之下,以银行为代表的传统金融机构开始觉醒,纷纷成立金融科技子公司;监管部门引入“监管沙盒”等创新监管方式。

2019年末暴发新冠疫情,金融科技的力量再次凸显。

中央财经大学金融法研究所所长、北京互金协会首席经济学家黄震认为,金融科技开始于一个产品,然后变成了服务平台,之后又变成一个金融基础设施,逐渐改变了金融运行机制,之后不再只是一个产品,而是变成新的金融服务模式。

在新的金融服务模式之下,从理念到竞逐焦点,再到市场参与主体以及监管思路都在发生前所未有的改变。

上海新金融研究院副院长、浙商银行原行长刘晓春认为,抗疫的洗礼,使人们真切地看到,金融科技在哪些方面发挥了作用,在哪些方面的应用还存在不足。科技就是一个工具,金融科技要实现的是金融功能,而不是让金融实现金融科技的科技功能。如果摆不正这个关系,金融科技的应用就会走向歧途。

祛魅之后,市场重新划归理性赛道,金融科技重装上阵。

巨头转身,七亿大单

商业中,透过名字足以理解一家企业的基因属性和文化理念。

1个月前,被誉为A股科技市值王的蚂蚁金服更名了,从“浙江蚂蚁小微金融服务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更名为“蚂蚁科技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更名后简称为“蚂蚁集团”。

新名字去除了“浙江”、“小微金融服务”,取以代之的是“科技”。

与之(蚂蚁金服)共列为BATJ巨头的京东数科,早在一年半以前就已完成更名,仅从名字来看,同样将“金融”去除,代之以更具科技色彩的“数科”。

市场依然习惯对前者称呼“蚂蚁金服”,这个名字叫了六年,支撑“金服”二字背后的是余额宝、花呗、借呗……这样一些曾震动市场的产品。

京东数科亦不例外,六年前,京东白条问世,一时间惊炸线上消费。

接连搅动金融池水的金融科技巨头们,尽管将赛道聚焦科技,却注定斩不断与金融的特殊缘分。

“7亿!金融云史上第一大单!蚂蚁金融科技助力中华保险加速‘数字中华’建设。”更名前一个月,这则引爆市场圈的消息,再次诠释了蚂蚁集团与金融的另一层关系演变。

某金融科技巨头人士向《财经》记者表示,科技巨头更名,反映其对“科技”之路更加坚定,也印证了对金融與科技的重新理解。

理念转变并非突现。

早在2015年,京东数科就提出“金融科技”战略,希望将原有研发金融产品的技术能力输出给金融机构;同年10月,蚂蚁金服亦对外宣布升级“互联网推进器”计划,正式向金融机构开放多年积累的金融云。

腾讯金融至今未被拆分,但马化腾早在2016年对腾讯的三年发展战略公开发声:我们从什么业务都自己做,转化为只做最核心的社交平台和数字内容,以及金融业务。对外说就是“两个半”的平台,其他的业务全部交给合作伙伴。

2018年4月才从百度拆分的度小满金融确定了“用科技为更多人提供值得信赖的金融服务”的理念。

市场最深刻的记忆发生在2017年初,蚂蚁金服明确提出未来只做tech,帮助金融机构做好fin,彼时担任蚂蚁金服CEO的井贤栋曾用“一不小心”形容此前在金融领域的诸多尝试,并指出他们擅长的是科学技术。

京东数科CEO陈生强则提出,“让金融回归金融,让科技回归科技”。

理念转变也有外因推动。

自2016年,席卷全国的互联网金融整肃风潮接踵而至,与之相关的市场主体无不被覆盖,同年农历岁终的侨兴债违约则将巨头蚂蚁金服的“招财宝”推上风口浪尖。

自此之后,金融科技巨头之间开始默默地达成一个共识,或者说形成一个默契。他们开始告诉外界,最初通过金融产品涉足金融领域仅仅是为了证明他们的科技能力,至于为何偏偏选择金融进行试验,目前还没有谁对此给出答案。

某民营银行产品创新部负责人向《财经》记者表示,金融业务变现容易,所以科技巨头最初选择自己来做业务,但是金融监管越来越严,他们也开始明白金融并非那么容易,资本金、杠杆率等监管要求无不让其开始重新反思他们正在涉足的领域。

一份报告指出,金融科技不仅仅需要技术的积累,还要有对金融业务的理解和实现,尤其伴随金融严监管到来,对于金融政策以及合规性的要求,银行有更为深刻的理解和经验。

对此,金融科技巨头们并不否认,此前一位金融科技公司高管向《财经》记者坦言,他们可以借助技术快速实现金融产品创新,也可以通过技术规避一些风险,但是对于金融更深层次的理解与传统金融机构确实有一些差距。

上述科技高管将这种差距理解为金融基因。“在互联网上半场,拥有流量就足够了,流量意味着变现和收入能力,那时的流量是褒义词。但是从去年开始,几大金融科技巨头纷纷从ToC转向ToB,我们都已经看到流量的天花板。”

在意识到自己对于金融和风险的理解远不及金融机构后,金融科技巨头开始面向金融机构招兵买马,希望透过人才吸纳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金融,也希望为接下来的转身做好铺垫。

为了践行上述理念,京东数科今年4月进行了集团组织架构调整,在新的体系之下,包括支付、消费金融、企业金融、财富管理、金融科技、保险、资管科技在内的近十条金融业务条线仅保留了产品和研发团队,原有的销售人员则全部划到金融机构合作部,实行产品和销售分离。

一位观察者指出,尽管国内个别金融科技公司较早提出了金融科技,但是仍然处于探索阶段,包括ToB的逻辑、方法论以及与客户打交道和设计方案等。

本文刊登于《财经》2020年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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