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弦的诗(十首)
作者 胡弦
发表于 2021年9月

现在

她说,婚后有一次,

她和老公吵了架,

他跑出门去,很久没回来,

她有点心慌,抱着婴儿假装

出去散步,

实际是去找他。

先找到的,是运河边,

他的一双鞋子。

她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沿着河

上上下下找了许久,

终于远远看见了

他扒在一艘船的船帮边,

优哉游哉,半个身子吊在水里。

她气坏了……

我们却笑起来,原来,

生活,还有更加可爱的处理方式,

烦恼,是丢在岸边的一双鞋子,

能确认的是,他不会真的跟着船远走,

因为无论走多远,即便

到了另一个朝代,还不是一个

大同小异的故事在等着他?

所以,不如吊在船帮上,安心待在

“现在”中,享受快乐的

浪花冲刷着身体的“现在”。

临河的居所

听她回忆童年是件有意思的事,

比如,那楼梯上的小女孩,

是她,又像只是个出现在讲述中的人。

——是讲述,让我们意识到了

和自己早已拉开的距离。

此中有种莫名的兴奋,就像在

清晨的后窗俯瞰运河,

俯瞰乌篷船、洗菜的妇人,

然后穿过房间,来到临街的阳台。

饿了,年老的祖母在熬粥。

街景晦暗,像厨房墙壁的颜色,

煤球炉的烟,加剧了等待的漫长,如果

不太饿,那等待则饶有趣味。

偶尔敲锣打鼓,戴纪念章的人群

从楼下走过,随运河去远方。

父亲在干校,母亲插队,

他们的面孔贫瘠而模糊。

有次母亲回来,带来一颗软糖,

甜得黏牙,仿佛能把喉咙化掉。

时代和苦难都太大了,

但大人,仍会去贿赂自己的孩子,

让他们以为,他们的童年

仿佛发生在别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他们回来,说,不走了。

这次,他们带回来很多软糖,

她母亲把它们倒在小桌子上,

她被那场景深深震撼,仿佛看到那么多

远远超出想象的幸福,

从一个袋子里一下子被倾倒了出来。

临涣镇

小镇灰灰的,

灰灰的老街、方言、土产。

它也有古城墙、城隍庙,嘈杂的

农贸市场,散发着

地摊儿味道的服装店。

唯老茶楼的桌椅、土瓷和粗砂,

有种褪尽了荣光的安宁。

从郡到县,到一个小镇,

这倒退般的演进,需要一壶茶

才能把方志书上沉重的话题,

置换成茶汤中的回味无穷。

清晨,门板卸下,大灶热气腾腾,

待到茶客满座,有人来唱坠子

或拉魂腔。

本文刊登于《花城》2021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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