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绍嬅,无声世界的“调音师”
作者 李绍嬅 陈霖
发表于 2021年11月
2021年9月中秋节前夕,李绍嬅带领听障西点师制作礼盒。她的一天是这样开启的:早上7点半送女儿上学,后乘地铁赶到位于北京海淀北郊的咖啡屋上班。(本刊记者 陈霖 / 摄)

不同于大多数面包房、餐厅,彩虹天使咖啡屋的后厨是完全透明的。这是李绍嬅的主意。10年前,曾是台湾金融业高管的她和丈夫移居北京,当了全职妈妈,参与女儿学校的“雷锋日”活动时,了解到聋儿,开始教他们制作点心,2017年开了这家咖啡屋。如今,咖啡屋不仅存活下来,还开了一家分店,听障西点师能独立烘焙、接待客人、与商场开早会、协调店内事务……后厨由透明玻璃围起来,这有两个寓意:让顾客看到点心制作的全过程;让听障西点师被“看见”。不久前,央视《面对面》播出对李绍嬅的专访,她因这段经历和台湾母亲的身份圈粉,受到广泛关注。

长期以来,许多人认为听障人士与普通人的差别只是听不到。其实,更本质的差异在于:他们因失去语言能力难以理解普通人的世界,某种程度上失去“社会能力”。那么,为什么我们该了解这些更深层次、更微妙的故事?这位台湾母亲又如何改变着他们?

整个9月,记者多次来到彩虹天使咖啡屋开在北京海淀区、朝阳区的两个店面,发现李绍嬅有一种试错的勇气:让一些曾脱离社会的人从犯错中学习那些本不应缺席的人生功课。可以说,对这群听障人士而言,李绍嬅是他们无声世界里的“调音师”。

让我们从“台湾妈妈”李绍嬅的视角,进入听障人士的世界。

被“雷锋日”作业所改变

2016年,李绍嬅女儿所在的学校布置了一项“雷锋日”作业,让母亲带孩子一起做公益。李绍嬅来到一家位于海淀区的听力语言康复中心做志愿者,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各个年龄层的听障人士。那时,她正负责导演一部话剧,坐在台下的有许多听障儿童。

听障小朋友听不见,但看得好认真!认真到什么地步呢?当时那个话剧讲大灰狼吃掉小羊的故事。演完后,一个听障小孩冲上台,给那个饰演大灰狼的男孩一拳。原来,他完全沉进了剧情,觉得这个大灰狼真的好坏,怎么可以欺负小羊?!

那时候,我很受触动,决定做点什么。我想到教他们做点心。听障人士尤其是小朋友对抽象的东西没有概念,我告诉他们具体的事情,比如做点心,他们就很有兴致。我花了很多时间教他们基本动作,比如手心向下,因为拿擀面杖就得把手心朝下。

但很快我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他们。比如我有点微表情,一名听障孩子就跑出去哭。我吓坏了,他们遭遇过什么?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有安全感?

我想到了家访。2017年1月,我带着两个女儿,租了一辆车,开了7个小时到小超(化名)家里。小超是个大男孩,他妈妈年纪和我差不多,却显得特别苍老,我喊她姐姐。这个姐姐怀孕后还在一家工作环境有污染的工厂上班,胎儿受到影响,小超出生后就有听力问题。亲戚和邻居在背后耳语:“这是上辈子造的孽。”小超妈妈就一直活在自责里。装人工耳蜗要十几万元,农村家庭负担不起。小超长大找对象,对方家里嫌弃他,担心小孩遗传耳聋。这个怎么会遗传嘛!但家人不懂,又没法解释。他变得很自卑、很敏感。

那时,我问小超妈妈:“可以捐钱给他吗?”她超有骨气,说:“李老师,我只希望他有一份工作,能养活自己。”我觉得这个姐姐承担太多了,想分担点什么,决定在康复中心开一间点心教室,教授成年听障人士烘培技能。

我们烤出了手工饼干后,我带着女儿和志愿者上街推销点心,一份20元,可都没卖出去。路人很不客气:“聋儿做的,不干净吧?”“做公益不是该捐款吗?为什么要卖东西?骗人的吧?”回店里,我坐到角落里发愁,一位西点师哭着跑出去。原来,敏感的他看到我的表情,以为做错事惹我生气了。为了不让大家难过,每次回来我就笑着比划说:“全卖光了!”其实是我自己掏钱买下来送给朋友了。

2017年底,台资企业协会知道了咖啡屋,打算找我们订些中秋礼盒,试吃时一个人“嗯”一声不说话了。

本文刊登于《环球人物》2021年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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