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木村秋事
作者 索穷
发表于 2021年11月
村主任拌种子

秋事

卡斯木,一个隐秘的村庄;卡斯木,一场秋天的盛宴。

27日:果实落地的声音

在卡斯木村村里的小巷里,我问一位站在桃树下的老者路怎么走?淅淅沥沥的秋雨中,两颗毛桃“吧嗒”一声掉在老人身上,老人浑然不觉。落到地上的毛桃被他身后信步踱来的黄牛一口吃掉。 他怔怔地面对突然出现的我,问我要去哪里?环顾四周,我只能嗫嚅:去,茶馆。他用手指了指前方茶馆的位置。 村里的茶馆是一个凹字形的彩钢棚。 炉火灭了。茶馆里的小姑娘用川产的醇蜡作为助燃剂生火,旁边的人呆看着帮不上什么忙。门外的一个老大哥一边抽烟一边悄声跟我说话,意思是在生活技能上现在的年轻一辈是退化了,他用一种有点自得的表情说“当年,我们在阴暗潮湿的森林里可以用湿木材点起熊熊大火,否则是不能称己为合格猎民的。” 切了一块城里买来的西瓜给大家分,小孩们看着大人的脸色,面无表情。老人们则大方地接过去吃。 村里的这家茶馆是由一位大学即将毕业的女孩在看管,她的母亲偶尔来帮帮忙,茶客多是穿着传统工布服装的老年妇女。一台手机里循环往复地播放一首嗓音沙哑的工布民歌,歌词里反复出现:“到我出生的地方去,到我出生的地方去……”,旋律古朴、自由。 一个围着宽大披肩的男人突然走进来,屋内的光线为之一暗。他长着一副常年钻森林的人特有的精瘦的身材。目光迷离、面无表情地坐下来,马上有人殷勤地搭话,问他可来一瓶啤酒?他淡淡地拒绝。请他吃面,他说“不沾荤”。只是突然转头问我“转山吗?”我说还没有想好。他似乎是自言自语:我今年转了100 圈了。并主动向我提议:可以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后天转山,我自己没有电话,我到时候用别人的手机喊你一起走。我问他山上怎么住人。他说有朝佛旅馆。我问住宿费多少钱?他说不会收他钱,但是可能会收我的钱,也许15 元,也许20 元。

工布老人
進入林芝地界

漫长的秋天里,老年人会花大把时间在茶馆里聊家长里短、时政国事。有时候又突然一言不发。街上静得出奇。几乎每家紧闭着的大铁门上都挂着绿色的“平安户”和蓝色的“养犬户”金属牌。 我决定走一段转山路,探探道。见村道上有一座古老的夯土墙房,已废弃不用,边上停着一辆转山客运送行李的架子车,草丛中斜立着暖水瓶。人却不知去了哪里。 出村的每条陌巷里枝杈丛生,各种声响窸窸窣窣,让你不敢贸然行动。不时有从哪个拐角冒出的牦牛、黄牛和马迎面出现,令人猝不及防,青冈树木堆砌的柴垛和刺柴栅栏后面传出猪的哼哼声和不知什么鸟儿的鸣叫。感觉动物对人的亲近到了不设防的程度,一头不到一岁的小花牛犊隔着草场上的铁丝网伸出湿漉漉的嘴唇找我要吃的,憨态可掬的形象摄入我的镜头。 不知走了多久,跟在我身后的老牛熟门熟路地角顶一户院落的大门,院里的狗随之叫起来,一个阿佳(大姐)开门看了看,又闪回门内。 几个转山的丁青青年走到“丁青甘岩乡商店”门口的台球桌前熟稔地拿起杆子就打,说店主人是他们的老乡。 不远的村东口还有一家“丁青尺牍商铺”,一行藏文招牌小字儿颇见功力。尺牍是很古老的地名了,也是苯教徒众多的地方。 也有几个转山的小伙子在这里停了下来稍事休整。我正好有时间跟他们闲聊几句,顺便观察他们那些特制的转山行头。 所谓“转山行头”,有的东西是你想像不到的,如这种应该是汽车轮胎内胆作成的护膝(上部用一根绳子挂到裤腰带上以防下坠),在“场”里有人专门制售,价六十,供磕头转山者专用,这位昌都洛隆县来的小伙子说磕头转山一圈一般要用十三天时间。他把护膝取下来休息了会儿,只见沾满尘土的晒干的裤子上只有膝盖部位被捂得湿漉漉的,也是遭罪。还有一种经过加工的防尘面罩,10 元钱,加上帆布围腰,装备的总价在百元以上。 早上在茶馆里认识的格格阿姨也走过来加入聊天,今年60 岁的她说自己的奶奶也是从四川巴塘过来的转山客,“小时候朝佛,在这边遇到我爷爷”,转山结束后留在当地落脚。 她说过去此地地多人少,只有五六户人家。来自琼波、色扎、比如等地筋疲力竭的转山人一看此地很好,便不断有人留下来。久而久之,发展到如今有五十多户人家的大村庄。她告诉我们说:“转山人的虔诚和毅力是令人吃惊的,我所知道的最多的转山数字是一个人大概用11 年时间转了1360 多圈,他是个中年僧人。我们这里的村民就是以移民户居多,比如县来的最多,然后是丁青的,你在路上看到的丁青甘岩乡商店女主人就是丁青人,我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那时候她每年春天回丁青老家采挖虫草,虫草一出手就立即回到这边不停地转山,最后遇到这边的一个男青年结婚成家盖了那间房子。来到这边的转山大户还有一个是聂荣人。但是总的来说,挖虫草得来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聂荣基本没有虫草,聂荣人来钱全靠自家养的牛羊和田地里的收成,但是他们的钱反而比挖虫草的经花,这是懂得珍惜的缘故。过去来这里转山,如果你是聂荣人,先要从聂荣找车到那曲,从那曲找车到拉萨,从拉萨找车到林芝,再从林芝找车到苯日山,好恼火。但是现在一是公路修得好,二是几乎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汽车,来转山就方便多了。” 从转山道回来,躺在床上,我忽然听到后院方向某个地方传来有人用铡草机切割秋草的声音,想着秋天里收获高草的场景是无论如何值得拍下来的,但是手机刚充电只有几格电量,一方面是希望别人的割草工作晚点结束,一方面是希望自己的手机早点充够电,迷迷糊糊中,人已沉沉进入梦乡。

村主人家客

28日:村主任家的贝壳包

卡斯木的“驻村”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村主任安排我住到她家一直空着的二楼客厅里。 上楼一看,屋内的陈设让从小生在牧区帐篷里的我大开眼界,首先是客厅里的藏式狗蹄木桌竟然是从中间开口,整个从立柱里面穿过去的,把立柱包围在一个天衣无缝的四边形藏桌中央,原来这个叫“廓尔角”,只有像卡斯木这样的林区村庄才会有这样轻奢的讲究,第二是挂在立柱上的工布弯刀,家里的老人解释说因为部分工布人过去以狩猎为生,立柱是猎神聚魂的地方,刀枪挂在立柱上一是为了迎战神、祭战神;二是为了树己威、立自信;三是为了辟邪、退敌。

本文刊登于《西藏人文地理》2021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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