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语文老师
作者 罗芊
发表于 2021年11月

好的语文教育究竟能带给一个人什么?毕业多年后,郭初阳的学生给出了答案:独立的人格、丰沛的精神生活、无功利的阅读习惯和遵从内心的勇气。

一扇干干净净的窗

《郭初阳的语文课》——既是一套书的名称,也是认识郭初阳最好的方式。

这套书记录了郭初阳的10堂语文课,其中一堂,讲的是莫泊桑的《项链》。故事讲一个叫玛蒂尔德的姑娘为了参加晚会,向朋友借了一串钻石项链,不料意外丢失,于是借钱买了新项链还给朋友。为了还债,她节衣缩食,劳苦10年,最终得知,她借到的,原来是一串假项链。

《郭初阳的语文课》

按照传统教学方式,许多老师会将《项链》视为一个女性贪慕虚荣的故事,但郭初阳有自己的理解。他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进一步读儒勒·米什莱的《论女性》,读莫泊桑的随笔,了解作者的创作观,最后对文本做出属于自己的新鲜的阐释——他认为,莫泊桑虽极力克制,却依然在文字中流露出对玛蒂尔德的惋惜。《项链》并不是一个关于贪慕虚荣的故事,而是一个关于女性对抗命运的故事。

更让人惊叹的是,郭初阳通过反复精读文本,发现了《项链》的故事模型——《灰姑娘》,两个故事有太多相似的要素:舞会、马车、丢失的东西、午夜时的逃跑,内核却是截然不同的——灰姑娘因爱情跨越了阶级,获得了幸福的结局;玛蒂尔德却失去了10年的青春,人生滑落。《灰姑娘》写的是青春,《项链》写的却是衰老。莫泊桑很有意识地写了一个反灰姑娘的故事。

郭初阳的这堂《项链》,带着学生从人物到故事模型,最后回到作者莫泊桑——莫泊桑的小说世界是一个痛苦多、欢乐少,笼罩着一片悲观主义凉雾的世界。

下课时,他还留下两个问题:1.中国古典小说中“才子佳人模式”与欧洲大陆的“灰姑娘模式”有何异同?2.有关盲人作家,从古希腊的荷马,到英国的弥尔顿,再到莫泊桑(创作《项链》时,莫泊桑几近失明),盲人作家的生命体验与他们的创作之间有何关系?

这就是仇晟接受的中学语文教育。

这对师生相识于2005年的杭州外国语学校,那里是一片自由之地。仇晟念中学那会儿,杭外的学生没什么升学压力,因为高三后保送或自招名额可以用“惊人”来形容,还有大量的海外高校可供选择,当时仇晟所在的班级,大多数学生没有参加高考。郭初阳在这所学校任教6年。

开学第一课,郭初阳让同学们投票,这本语文书中,哪些课文是他们不想学的,然后全班讨论,为什么不想學,最终筛掉了1/4的课文。“这是他做的一个民主化尝试”。一个星期5节语文课,他顶多花3节讲课本,剩下的时间讲随笔,讲拓展阅读,有时是诗歌,有时是小说,有时看电影。

郭初阳的课总是带有强烈的个人审美和价值观。出去上公开课,他会给小学生讲里尔克的诗,那首《沉重的时刻》,他在许多学校都讲过。

课堂上,许多学生因为年纪太小,一开始并不理解诗的意思,还有人读着读着就笑了起来。但郭初阳带着他们反复朗读,读了10多遍,孩子们真的体悟到了“沉重”的感觉——这是郭初阳的教育理念,他很认同阿尔贝·雅卡尔《睡莲的方程式:科学的乐趣》里讲的那段话:“即使最微妙的概念,也可以很早就介绍给青少年,不一定非要让他们完全理解这些概念的所有细节。目的是激发他们的兴趣,让他们朝这些概念指示的方向进一步探索。不是要详细地探索一个新领域,而是在这个领域里转一转,激发他们的渴望,一种到了知识武装完备的那天向前冒险的渴望。”

他会给学生看反乌托邦叙事的电影,比如《蝇王》。片子讲的是一群被困在荒岛上的儿童在完全没有成人引导的情况下,建立起一个脆弱的文明体系。最终,由于人类内心的黑暗面,这个文明体系无可避免地被野蛮与暴力所代替。

每节语文课开始之前,他还设置了“微型讲座”,按照学号顺序,学生做5~10分钟的演讲,话题由演讲者自定。以下是他们班讨论过的部分话题:我看《流行性物欲症》、爱情中灵与肉的区分、达利与超现实主义、你相信特异功能吗、记忆:唐山大地震、时间是什么、名妓与名士……

关于高中语文课,仇晟记得一个很经典的画面,同学们时常因为某个问题吵成一锅粥,“但是郭老师在那边笑着,看着我们讨论”。

本文刊登于《读者》2021年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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