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的“黑金”
作者 杜玮 彭丹妮 霍思伊
发表于 2021年11月
11月2日,山东日照港忙碌的煤炭堆场。图/视觉中国

10月20日上午9时许,晋能控股煤业集团煤炭运销总公司,副总经理黄永明听取14个子公司汇报七省市及内部电厂保供情况。保供会从10月13日起召开,每天上下午各一次。作为山西省最大的煤炭企业,晋能控股的煤炭产能约为4.4亿吨,年产量占山西总年产量的三成。今年四季度,晋能控股承担着江苏、吉林、辽宁、安徽等七省市2070万吨煤炭保供任务,同时还要给省内24个电厂供煤1280万吨。

9月29日,山西与14省(区市)签订了今年四季度煤炭中长期保供合同。按国家发改委要求,山西、内蒙古、陕西三个产煤大省(自治区)四季度分别承担5300万吨、5300万吨、3900万吨,合计1.45亿吨的长协保供量。

粗略估计,在北方供暖季,煤炭消费量比非供暖季要高出将近三成。随着国家发改委等部门密集举措的出台,煤炭供需形势持续好转。11月4日,全国统调电厂存煤达1.14亿吨,可用20天。其中,东北三省电厂存煤可用32天。5500大卡动力煤港口价已降至1200元/吨左右,内蒙古多家煤企主动下调坑口煤售价至1000元/吨以下。

这场缺煤少电,煤价暴涨风波背后,既与制造业回流带来的用电、用煤需求骤升有关,更暴露出煤炭行业供给侧改革后的产能受限问题。同时,也显现出当下对新能源过度依仗、煤电市场化程度不一的困局。

德国Agora能源转型论坛高级顾问、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全球能源政策中心客座研究员涂建军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总体来说,中国多省煤炭供不应求和“拉闸限电”,反映出长期结构性问题。中国的能源行业是混合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的体制,“在顺风顺水的时候,会有两个体制的双重红利;当遇到问题的时候,就会受到两个体制缺陷的双重暴击,现在我们就遇到这一情况了。”

增产之难

黑色的煤山,黑黢黢的矿工,幽深的巷道,是人们对于矿井的想象。但当《中国新闻周刊》置身山西大同的晋能控股煤业集团塔山矿,既没看到典型意义上的矿工,也看不到煤的影子。目之所及,是一片现代化的厂房。能提醒人这里是矿区的,是7个高达50多米、直径20多米的精煤仓,及连接洗煤厂和精煤仓的长长的运煤栈桥。

这里是全球设计开采能力最大的单井口井工矿,年生产能力为2500万吨,未来还能服务约77年。当煤层离地表远时,一般选择向地下开掘巷道采掘煤炭,此即为井工煤矿。

在塔山,工作人员只起到应急值守的作用,煤炭生产早已实现了现代化自动化,双筒采煤机地下割煤,再由运输皮带拉往地面,经过洗煤厂洗选成为精煤,之后通过一条长19.29公里的铁路专用线,并至大同到秦皇岛港的铁路。大秦线是国内“西煤东运”的第一大动脉,年货运量超过4亿吨。

有了保供指标,晋能控股集团四季度商品煤产量预计超过9000万吨。在煤炭运销总公司的调度室,墙上贴着七省市和内部电厂保供任务的分解表。进门右手边的大屏幕上,投影着七省市各用户保供任务进度表,包括保供量、月计划、日计划、保供运输方式、日完成量、完成率等指標。

塔山矿原定今年商品煤的生产目标是2326万吨。为了保供,四季度要增产100万吨商品煤。也就是说,在80天里,平均每天要多产15000吨原煤。原煤经过洗选,排除15%左右的矸石等才能成为商品煤。大同煤炭分布横跨侏罗纪及石灰二叠纪两个地层,距今上亿年。以原同煤集团所属的十几个煤矿为例,煤炭埋藏的深度都在400米左右。

李珂是塔山矿综合机械化采煤办主任,每个月要上班28天左右,下井班大约20个。保供期间,他多在井下的生产班工作。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塔山矿共有3个综采工作面,为保供,每个工作面每天要多生产5000吨煤。煤矿生产施行四六作业制,即每天4个班,每个班6小时,分为三个生产班和一个检修班。检修班专门检修设备,时间为下午3点至9点。现在为了增产,便将每天的检修时间压缩至4小时甚至是两小时,延长生产时间。矿工正常交接班,但机器不停机。这意味着,检修甚至要在机器运转过程中进行,难度增大。

即便是这样智能化、高效率、高产量的矿井,在增产效率和潜能上也很难与另一产煤大省内蒙古的煤矿相比。二者最大的差别在于,内蒙古的矿多属于露天矿,剥离土层就可以开采。那里的煤矿埋深平均只有120米左右,煤层较厚,因此开采难度低且产量大。

鄂尔多斯是内蒙古煤矿的典型代表。内蒙古自治区能源局副局长张占军对《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说, 2020年,鄂尔多斯煤炭产量达6.7亿吨,占全区年产量六成。鄂尔多斯322座煤矿中,露天煤矿150座,规模小的也在90万吨、120吨级别。鄂尔多斯也因此成了一座“不差钱”的城市。2020年,在中国70个不包括直辖市与省会城市的地级市人均GDP排行榜上,来自西部的鄂尔多斯超过众多东部沿海城市,仅次于无锡、苏州和珠海之后,位列第四。

国家大型央企华能集团的伊敏煤矿是国内最大的露天矿,位于与鄂尔多斯相距近两千公里的蒙东呼伦贝尔大草原上。今年核增产能后,具备3500万吨/年的产能。10月下旬,《中国新闻周刊》在伊敏煤矿看到,剥开土层大约91米深,一处12平方公里的煤田正在开采,开采面积相当于1680个标准足球场大小。该矿每年以350米左右的速度“开疆拓土”。

今年8月起,内蒙古能源局先后三批核增89处煤矿共计1.38亿吨/年的产能,其中后两批共计72座煤矿从10月7日起按核增产能生产,共计新增产能9835万吨/年,若按季度划分,内蒙古煤矿四季度新增产能为2458.75万吨。

相比之下,山西煤矿绝大多数都是矿井,无论开采成本还是效率,都难敌内蒙古矿。山西金正能源科技有限公司首席专家曾浩介绍说,山西煤矿的平均开采深度估计在250~300米。在井下生产,要考虑矿压、通风等安全问题。开采过程中,要搭建支架来支撑顶板防止坍塌,还要铺就整个由下至上的运输系统。

北京能研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技术总监焦敬平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井工矿实际产量取决于采煤、运输等各系统中最小系统的能力,即木桶效应。今年,国家发改委在二三月份与七八月份先后两次提出保供任务,使不少煤矿在今年10月底至11月中下旬之间即将完成全年的生产指标,有的煤矿甚至已经最大负荷生产。考虑到安全、系统能力等因素,第四季度增产能力实在有限。

10月6日,山西省煤电油气运协调保障领导小组下发通知,将2021年1~8月已完成全年产量的51座煤矿及2021年省内拟核增产能的98座煤矿都列入保供名单,预计这些煤矿第四季度将增产2867.5万吨。曾浩解释说,山西第四季度的长协保供量与内蒙古一样,新增产量绝大部分也将用于保供,但山西的煤炭供应由于增量不足,可能还需要依靠一部分存量。

本文刊登于《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4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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