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一个想做经济中心的政治中心
作者 维舟
发表于 2021年11月

中国已经迈入城市群竞争的时代。一个地方的发展潜力,往往不仅仅是“招商引资”的问题,还与当地的历史文化积淀、区位优势、城市规划等方面息息相关,牵涉到当地人的利益与福祉。在“维舟读城”系列中,我们将以不同区域为单位,来剖析各地的问题,预见未来,更好地理解中国。

1996年夏天第一次到访时,我见到的还是那个老旧的南京站,三年后它在一场火灾后,又经历了长时间的改造,连很多南京人也抱怨不便。等到2011年南京南站投入使用,它不仅是全国首个零换乘的交通枢纽,在广州南站开通之前还是亚洲最大的火车站,甚至超过上海的虹桥枢纽。

在某种意义上,这仿佛隐喻着南京的雄心:作为一座“旧而能新”的都市,它这些年来正在蜕变重生,抛开以往的历史包袱,试图在更高的起点向竞争对手发起冲击。

“双核驱动”的江苏

世人都知道,南京是江苏省会,然而在民间却有个说法:南京是“虚假的江苏省会”,因为省内各城市对南京都不买账,它反倒是安徽的真正省会——“徽京”。

这虽然看似戏谑,却极为简练地道出了南京在城市定位上的尴尬处境:它在名义上的地位,与实际并不是一回事。这不仅植根于数百年来深厚的历史脉络,还对它当下的城市形象、经济潜力有着深远的影响,关系到其都市圈规划的成败。作为典型个案,南京可以給我们一个重要启发:要充分认识一些城市的发展前景,首先就有必要打破行政边界的阻隔。

当下南京在都市圈发展中所面临的一些结构性处境,都可追溯到清康熙六年(1667)江苏、安徽分省。所谓“江苏”,便是取江宁府(今南京)、苏州府的首字,南京作为江苏省会也始于此。但从一开始,它就有一个在全国罕见的特殊情况:江苏有两个省会,江苏布政使衙门(江苏藩司)驻在苏州,掌管江南诸府的民政和赋税,而南京则主要承担军政职能并统辖江北的扬州、淮安、徐州诸府。

值得注意的是,江苏这种“双核驱动”的模式,隐含着“政经分离”的功能划分:南京在职能上更偏重政治管控、军事镇抚,而苏州作为当时全国最发达的江南首府,则起着事实上的经济中心职能——不仅是江苏省的,甚至是全国的。

这一模式如今并不鲜见,如辽宁的沈阳/大连、山东的济南/青岛、浙江的杭州/宁波、福建的福州/厦门、广东的广州/深圳,但其他各省大抵是近代通商口岸兴起之后才出现的(也许宁波除外),唯有江苏由来已久,早就把“双核”制度化了。

不仅如此,在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南京作为“三省首府”,所承担的职能更为复合化,担子更重,且从一开始就超越了本省的行政边界。因为整个清代,南京一直是统辖江苏、安徽、江西三省的两江总督衙门驻地,直至1760年安徽布政使衙门迁往安庆之前,安徽事实上的政治中心在那一百年里其实是南京。

到了近代,对南京的城市发展冲击最为深远的无疑是1851~1864年间旷日持久的太平天国运动。这场革命战争加速了东南经济中心向上海的转移,而南京则在反复的围城、攻城中遭到严重破坏,人口损失高达四分之三,战后不得不依靠大量安徽、苏北、河南等地的移民来补充新鲜血液。不过,即便是这样惨烈的战争,也并未打破原有的都市圈构造,只不过苏南的中心从苏州变成了上海,而南京倒是对安徽等地的移民产生了更强大的吸引力。

这与当下的现实有着惊人的相似性:南京最多只是“半个江苏的省会”,苏锡这些经济高度发达的另外半个江苏,原先以苏州为中心,在近代以后又逐渐以上海为龙头;南京在省内的影响力主要局限于本市近郊及江北各地,但在省外,它反倒是安徽的中心,无论是安庆还是合肥,安徽省会历来都无法与南京相抗衡。

本文刊登于《中欧商业评论》2021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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