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悉“考核”惯性,绩效管理的“负熵”逻辑
作者 吴向京
发表于 2021年11月

“考核”这档子事自古有之,考核的定位就是保证“底绩”,无关绩效管理所定位的目标:战略、对准、绩效。

为什么我们一出手就会习惯性地把考核当成了绩效管理呢?因为我们千年来就熟悉“考核”,就浸润其中,仿佛就是宿命。

那些选择搞绩效管理的企业领导者开始多是信心满满,但是大概率会走上两条路径。第一条是凭本能,一想就会想到那条路上去:定一个满分标准,考核扣分,然后排名,考核=扣分。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绝大多数中国企业和组织都会走到那条路上去。二是所谓经典理论路径,其操作结果是,即便你选择了经典路径,很大概率还会回到第一条路径,八九不离十,转一圈回到这种方式,这是我们的文化惯性决定的,是我们的宿命。作为中国的管理者,要认识到我们文化中某些基因的负面性,这些惯性是有争议的,对经营和管理现代企业有害,起码不适合处于现代竞争性环境的企业。

“口是行非”:我们嘴里喊着追求卓越绩效,却不由自主建立了导向最低绩效的机制和文化

严密的考核其实最多只能保证“底绩”,只能保证组织循环往复运转,无关战略、对准、绩效。为什么管理者对于考核,一出手就会这么想、这么做呢?

因为我们两千年来就浸润其中,它已经成为我们的文化和集体下意识行为,是宿命。事实上,绩效考核不是什么新鲜东西,而我们现在所说的绩效管理,对绝大多数管理者而言,他们是没有心情去搞明白的,想当然地把它想象成绩效考核,因为这种意识已经深入骨髓、化为基因了,一动手就会下意识地把它搞成那个样子。这就是成熟官僚体系的基本运作机制,古已有之,特别是文官官僚体系最成熟的宋、明两代。

绩效这个词在中国最早提出来应该是在《宋史·梁鼎传》中,梁鼎给皇帝起草上报了一个考绩之法:“有考功之司”,就是设立专门部门负责、明确考核主体;“明考课之令”,就是明确考核的程序和标准;“下自薄尉、上至宰臣”,就是下至副县级上到宰相全员考核;“皆岁计功过”,就是每年都要考核一次,明确考核周期;“较定优劣”,就是考核要有排名。“故人思激厉绩效著闻”,就是考核结果,一种逻辑推理出的、假设的结果,如果有了这个东西,那么人人都会激励,绩效就上去了。梁鼎还配了“4善27最”的汇报附件,也就是考核标准。“4善”相当于如今咱们的干部考核“德、能、勤、绩、廉”,只是把“能”去掉了(“能”体现在“绩”里面),即“德、绩、勤、廉”。“27最”相当于通过标杆法做出的职类职阶胜任素质模型,也就是分了27种职类和职阶,把最高标准定出来,换句话说也就是100分定出来了,考核就是从满分往下扣。现在多数组织的绩效管理方案和一千年前哪有什么本质区别?

万历元年,张居正又主持了明朝的考成法。他为了提高办事效率,强调“事必专任,立限完成”,必须有责任人,必须有完成时间,层层监督,各负其责。神宗皇帝很满意,说:“事不考成,何有底绩?”(如果没有绩效考核,怎么才能够保证最基础的绩效呢?)看见没有?这种定位是底绩,保证最低绩效,绩效考核的目标就是保证最低绩效,实质上也就是能保证最低绩效。

自卑迷信:洋和尚念的经拿来就用,尽管已经付出了代价,仍没有想到要过脑过心、实践检验,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

我们的深层意识里还有一条:凡是美国的管理思想都是先进的,凡是科学的都是正确的。关于科学管理的相关理念,我一直套用20年所学的公式来概括:有什么事、设什么岗,在什么岗、干什么事,干什么事、拿什么钱。有人说这个逻辑很对,这难道有错吗?对需要做的事情,设定目标和标准,按照既定的目标和标准去核实,结果与激励挂钩,这难道有错吗?这也没错,这个东西和宋朝的办法、明朝的办法一以贯之,很对,而且这是美国人的科学管理,泰勒那个地方学来的,能有错吗?应该没错。

为了找到它错的原因,我花了十年时间:它是错的!错在什么地方?错在这样的东西不适合于现在的企业,不适用于激烈竞争条件下的现代企业,特别不适用于现在以知识工作者为主的创新型企业。

这样一种考核体系,逻辑上就是向下控制,定了最高标准,层层往下理,立意就是求保底。作为一个竞争状态下的现代企业,正常情况下应该是立底线,放开天花板。凭什么定什么东西为100分?定了100分,有人能干1000分怎么办?你不是逼他走吗?为什么定那个100分呢?上面那个东西干到什么程度叫最好?有多好算多好?干得越好越好!这才能适应现在的形势,成为现代最优的企业。

如果我们还受文化和基因的影响,想当然地认为这是最好,然后层层往下减分,这个企业不会有竞争力。这就是所谓的逆向淘汰,这就是逆向淘汰的内在逻辑:设定最高标准,把高水准的人驱离,不知不觉中就把真正高水平的人赶走了,这是它的错误之一。

错误之二是把人格定位为物,定位为机器,定位为马牛。因为人的行为可以规范好,你定好标准,他一定需要按照那个标准做,不能逾矩。泰勒在搞科学管理的时候是很清楚的。他说了两个限制性条件,说这套东西适合于“两牛”,一是体壮如牛,这是对于壮劳力,以出卖体力为主的那些人有用的试验,有用的理论。二是其蠢如牛,不能太聪明了,不能是知识工作者。具有“两牛”特征的人,人和马、牛一样的情况下,出卖简单劳动力、出卖体力的情况下,可以适用这样一种方法。绩效管理的理论都来自西方,是不是这些东西就能够改变基因和宿命呢?我看未必。

曾经有一个阶段,杰克·韦尔奇在GE比较顺利地建立了绩效管理体系,并能完成其过程,做到了绩效考评、绩效区分及绩效激励的制度化和常态化,同时能比较顺利地淘汰D类员工,但他退休后这些就都中止了。其他北美企業是否做到了呢?其实很多也做不到。之所以有西方发达国家在绩效管理方面做得相对好一些的印象,一方面,是激烈的外部竞争、短缺的劳动力市场、良好的社会基础以及持续改进和积累等的结果,中国企业所处的市场环境相对差一些;另一方面,是他们管理理论的研究和输出远远超过我们,我们的学者和以盈利为目标的各种机构,自觉不自觉地放大了那种好的效果,而刻意屏蔽了不好的一面。

本文刊登于《中欧商业评论》2021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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