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标本:发现、还原与完形
作者 马明高
发表于 2021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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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海最近所著的长篇非虚构《读书·读人·读物——金克木编年录》(载《江南》2021年第5期),无疑是近几年来十分火热的、并被“变成饕餮”的非虚构写作的一个“异样标本”。

“变成饕餮”是青年评论家金理对当前非虚构写作态势的一种判断。他认为,在“非虚构写作的热潮居高不退”的今天,它“已经变成饕餮,不断吞噬着其他的文类。首先吞并了报告文学,其次挤压了散文(翻开各大文学期刊,在小说、诗歌之外,栏目标署一般作‘非虚构’),再次社会学调查(比如近期在图书界极为成功的《岂不是怀归:三和青年调查》)、人文随笔(比如赢得第十七届华语文学传媒盛典‘年度散文家’、史学家罗新的《从大都到上都:在古道上发现中国》)、甚至社科领域的专业著(比如王笛一系列新文化史、微观史方向的作品)等,都被归到非虚构名下”。“在文学一步步地向思想史、传播学、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哲学、文化研究等开放”的今天,他提出了一个十分敏锐而重要的问题:“‘文学’到底还有什么作为?”(《当“非虚构”变成饕餮,“文学”还能提供什么》《南方文坛》2021年第4期,第93页)。而现在,黄德海又把“文学”向“年谱”“编年录”开放,用“非虚构”吞噬了文学史研究中“年谱”“编年录”的写作,使其变成了“非虚构成长小说”。用“文学”的方式,“发现”一个不一般的文化大家,采用金克木过去散文随笔中的自述性文字,还有好多专家学者写他的文字,以及其他书籍和报刊上的文字,按年谱、编年方式,巧妙融合,自然、朴素而简洁的行文,真实地“还原”了一个文化大家通过个人自学的学习之路、为师之路,以及成为文化大家之后融会贯通的“神游”风貌,使“这一个”的个性风釆、个人气质和个体精神等等,都跃然纸上,得到“格式塔”(gestalt)式的“完形”,让更多的人了解到他那独特的学习方式、读书方法和做学问的路径与“思维导图”,“给人带来不局限于一时一地的益处——尤其是在时代和命运偶然或必然的触碰下,一个人如何能不消泯掉所有的自强可能,甚至在某些特殊的时刻转化为上出的契机。”(《江南》2021年第5期,第208页)就这样,黄德海给我们奉献出了这样一部书写古今中外文化大家的非虚构写作的“异样标本”。

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服务中心“民间历史”项目主持人熊景明认为,真实是非虚构写作的唯一原则。在内容的把握上,应该遵循“多摆事实,少讲道理”的原则。因为“道理其实都在事实之中,每个人的故事是独特的,道理则可能都一样”。她认为,作者对兴趣的议题,可以多读相关的研究,但是,在下笔书写时,则应“集中写个人经历”,而且,“在描述当年事时,需要考虑到读者对背景不了解,做必要的说明”。她还说,写作的人都感情丰富,自然要在文字中注入自己的情感。所以,在整个故事的写作中,“在情绪上把握分寸是对写作者的挑战,否则写出来的东西虽然打动了自己,却不能得到读者的共鸣。思考的空间,情绪宣泄的空间,留给读者”。(见《日课live》2021年6月10日微信)我认为,熊景明所言,都是非虚构写作应该注意的关键之处。而这一点,黄德海在这部非虚构的“异样标本”中运用得非常到位和精准。启发和值得借鉴的地方,对于写作的人来说,还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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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德海关注金克木老先生久矣。早在他还上大学读书的时候,就读过不少金克木先生的文章了,并且书架上藏有不少先生的书籍。我估计,金克木的学习方式、读书方法和治学之路,对他后来的文学批评和文化研究开悟与启发肯定很大。因为,在现在的70后、80后这一批青年评论家中,他的文学批评和文化研究总是显得“独树一帜”,与众不同。所以,他写这部长篇非虚构,也是长期读书“发现”之后的,心向往之而为之。2005年12月,他就写过一篇题为《有这样一个老头》的散文,说那时一个学哲学的朋友经常到他的宿舍和他聊天,在谈到自己心中的学术大家这个话题时,这个朋友“信誓旦旦”地对他讲,“在当代中国,只陈寅恪和钱钟书堪称大家,其余不足论。”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两人后面,可不可以再加一個呢?”这个朋友“毫不犹豫”地说,“不可能,中国再也没有这个级别的人物了”。他从书架上抽了“一个老头的小册子”,递给他,说“我认为这个老头也堪称大家”。第二天,这个朋友又来了,“有些疲惫”,但“眼睛里却充满了光芒”,“兴冲冲”地说:“有点认同我的看法了”。这个老头列入“他的当代大家名单中”后,又从黄德海的书架上“抽去这个老头的几本小册子”。“等我书架上这老头的书差不多被借完的时候,他也开始了辛苦地从各个渠道收集这老头的书的过程,跟我此前一样。”这个老头当然就是2000年就已经去世的、“享年88岁”的金克木先生。2005年12月,他就认为,“金克木的一生值得好好写本传记,肯定好玩和复杂得要命。”(《书读完了》,上海文艺出版社2017年5月版,第001、002页)。

于是,“为了看到更多的如那位朋友样充满光芒的眼睛”,黄德海从金克木生前约30部已出版著作中精选50余篇有关读书治学方法的文章,编成《书读完了》一书。2006年该书由汉语大词典出版社出版,很快销售一空,不久又重印一次,2007年7月,因出版社改制合并,又移至上海辞书出版社再版一次。到2011年5月,搜罗较全、校订精细的 《金克木集》,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凡八卷,四百余万字,收录了迄今能找到的作者的诗文、学术著作、随笔杂文和译著等作品。”“日月出而爝火息”,让黄德海觉得他的那个选本的使命已经完成。但是,他编的选本依然“销售一空”。2016年他决定重新增订再版此书,2017年5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将增订后的《书读完了》出版,到2019年竟然“第9次印刷”,发行量已过10万册。

十五年过去了,好多读书人对这个选本的阅读热情依然不减。这更激发起黄德海书写这位老头的热情。他与《上海文化》编辑部的两个同事好友张定浩、木叶,共同编选了一套“金克木述生平”并由作家出版社2021年5月出版。

本文刊登于《山西文学》2021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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