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峰行走日记 (2021)
作者 孙瑜
发表于 2022年4月

2021年8月1日

在拉萨拼团,司机小王告诉我另两位去阿里大北线的小伙伴是上海的零零后小伙儿,我立刻脑补出两位清癯、高挑、穿着白衬衫、梳着三七分头、优雅又矜持的上海青年形象。

去酒店接他俩时,当两个胖胖的大男孩穿着松垮垮的T恤,抱着蓝色的大氧气袋,步履沉重、气喘吁吁地向我们走来,我非常怀疑是他们认错了车——这哪里像是去珠峰和无人区的啊?

无论如何,上车就算暂时的一家人了,需要在未来十几天的旅程中同甘共苦。我一边暗暗担心他俩能不能适应高原反应,一边和他俩聊天。

车内的空间被他俩的大氧气袋占据了许多,显得更拥挤了。戴眼镜的黄T恤男孩叫佳佳,另一位更羞涩的黑T恤男孩叫多多。他俩是高中同学,亦是好友,都刚满十八岁,高考考上了上海本地的大学,所以在这个暑假得到了父母的批准和资助,才有了这趟西藏之行。

我前几年来过一趟西藏,从林芝到日喀则,感觉身体比较适应,基本没有高原反应,这才敢选择这趟珠峰和阿里的大北线,因为这趟平均海拔5000米左右的行程,艰难与风险并存,尤其是对身体的考验,根本不是美好的愿望可以替代的。

我問他俩,为什么选择这趟阿里大北线?

佳佳说,我想拍珠峰的星空。

我这才注意到,在蓝色的氧气袋下面,隐约看到他的另一只手里抓着一个专业的三脚架。原来,他是一个有梦想的文艺男啊!

多多说,阿里大北线的行程是他在网上选的,只有这条线可以涵盖他们的两个必选项——珠峰、旅途时间长。天哪,来西藏,还是顶级的阿里大北线,他俩居然完全没考虑到自己的适应能力,尤其是高原反应的厉害。真是十八岁啊!

我又问,父母同意你们选的这条线吗?

多多说,爸爸更希望他选择时间短的林芝全包团,但他和佳佳第一次出远门,只想离家远一点、久一点,坚持选了这条线,并且答应爸爸返回上海后努力学习英语作为交换条件。

唉,这俩小伙伴,虽然十八岁了,但一直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活脱脱俩毛孩子啊!我只得暂时按下担心,鼓励他俩放平心态,尽快适应高海拔的生活。

办好边防证,越野车从拉萨一路驶向日喀则。佳佳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离开氧气瓶,走不了几步路。多多情况稍好点,一路一直在耐心地照顾佳佳。车至日喀则,已经是晚上10点,直接先到装备店去补充第二天上珠峰的备用氧气。佳佳下车的时候,差点晕倒。日喀则市的平均海拔才4000多米,司机小王和我悄悄对了个眼神,都觉得佳佳的现状很难上到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了。

反复阐明利害,佳佳依然坚持上珠峰,小王只得让他多购买两大罐医用氧气放在车上备用,又交代装备店的老板提前拉到珠峰大本营一大罐氧气。这才各自回酒店休息。

氧气这东西,在低海拔的地区根本没感觉吸到了什么。可是去高海拔的地区,稍一活动便觉得胸闷气短,上个二楼都需要歇两次。晚上睡觉是最难受的,躺着躺着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一种强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袭来,赶紧坐起来深呼吸、深呼吸,才能勉强调整到正常的状态。待继续躺下,睡不多久又觉得窒息。如此反复,夜里睡不了一个整觉。

佳佳和多多在日喀则的酒店吸了一夜的氧气。多多尚属正常,跟我一同去看了扎什伦布寺,但佳佳根本无法下车,只能坐在车里继续吸氧。小王无奈地说,按说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对佳佳及时劝返的,但他始终坚持去珠峰,自己也无权让他离团。我俩只好忧心忡忡地望着他发白的脸色,发紫的嘴唇,和越来越虚弱的样子,盼望他吸了氧会好转一点。

8月3日

海拔5200米的珠峰大本营,与海拔8848.86米的珠峰,虽然直线距离只有19公里,但那可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即便身在“地下”的珠峰大本营,海拔也是5200米啊!哪怕身心健全,也依然双腿沉重,呼吸急促,急走几步,便像个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直喘。

在这个海拔,已经不可能有任何植被了,除了巨大的石头,就是碎小的石头,完全是火星一般的荒原。

但并不荒凉。我们到达的地方属于北坡的游客大本营,人间烟火极旺——车子尚未停稳,便被一大波接客的藏族年轻人团团包围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正要捂嘴笑话我穿得薄,我立刻变魔术般地披上了一件加厚的黑大衣下车——这是昨晚在装备店特意租用的防寒服,因为珠峰大本营早中晚温差巨大,8月份中午15摄氏度左右,晚上却只有3-4摄氏度,遇到天气突变,甚至会降到零度,下雪下冰雹都是正常的事。

佳佳的情况更糟了,司机小王牵着他,一步一挪,好容易挪到帐篷里。幸亏装备店已经提前把一大罐医用氧气送上来了,小王赶紧让佳佳坐下吸上氧,他惨白的脸色才慢慢缓过来了。多多还好,但也呼吸急促,便坐着一起吸氧。

我在帐篷里放下行李,便出门去看珠峰。谢天谢地,今天天气还算好,虽然下午的云有点重,但此刻已经云开雾散,珠峰正在慢慢露出它的真面目。

本文刊登于《天涯》2022年2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