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买菜:不能踏进同一条河流
作者 沈方伟 管艺雯
发表于 2022年4月
2022年4月1日凌晨,工作人员在位于上海松江区的叮咚买菜蔬果大仓内作业。图/新华

命运两次被改变

2020年起始的疫情如此漫长,谁都始料未及,包括梁昌霖。

创业二十载,梁昌霖说,往往改变命运的就是一件很意外的事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创业的公司叮咚买菜(下称“叮咚”),会在新冠疫情发生后的800多天里,命运被改变了两次。

两年前的春节,疫情刚刚在全国发酵,消费者买菜变得困难。

线下消费的瘫痪、对生鲜等必需商品的需求集中且暴增,人们于是纷纷转而在生鲜电商平台上购买商品,而主打前置仓模式的叮咚,距离消费者更近、分布站点更密、供应链更体系化,是那个更好的选择。

当时,叮咚有一个前置仓和同行每日优鲜、阿里菜划算连在一起,后两家的仓都关着门,只有叮咚的配送小哥从仓里出来,车上满满的都是菜。

能做到这一点,是由于梁昌霖在叮咚创业之初就实行的春节不打烊,2020年已经实行到第三年,提前备货、三四倍薪資,保证了叮咚在当时拥有充足的货物和人手。

那一年的1月23日是武汉“封城”的日子,梁昌霖紧急召回了75%的叮咚员工,去各地推动农民采收,并与政府沟通以提供保供证明。“那天我们预感这次疫情会超过2003年的非典,紧急做了内部动员。”梁昌霖向我们回忆,这一天后来也成为了叮咚的平民英雄节。

就是在2020年,叮咚买菜作为即时生鲜电商行业的后来者,在这一年2月超过了每日优鲜,半年后又超过了盒马鲜生,在用户量和日活跃用户数(DAU)上双双成为了行业第一。

800多天后,上海疫情大暴发,叮咚成为了很多上海人抢菜的必选平台。

每天深夜,上海市松江区辰塔路,一座两万平米的大型仓库灯火通明,生产车间内,一拨工人刚刚下班,另一拨工人立刻补上,他们身后,是堆积如山的蔬菜。

这里是叮咚的上海辰塔分拣仓,也是它最大的蔬果仓。每天,上百辆重型卡车将来自全国各地的生鲜货物运载至此,一筐筐毛菜原料经过流水线剔除、清洗、质检、包装,化为上百万份蔬菜,流向上海市民的餐桌。从3月疫情开始,超过500名分拣人员集体住在仓库,每天24小时两班倒不间断作业。

在上海,叮咚有7个像辰塔这样的大仓,还有284个前置仓。受到疫情影响,叮咚的前置仓临时关了100多个,还剩170个,但需求直线增长了不止一倍,叮咚每日供应蔬菜最高时超过1000吨,肉蛋奶、米面粮油1000吨,大约是上海生鲜食品总需求量的10%。

24小时不停歇的作业下,经过清洗、切配、分装和分拣,蔬菜和其他商品被装进360万个塑料包装,空旷的集散区堆成了一座散货盘组成的小山。之后,几百辆冷藏车和厢式货车在夜色中出发,驶往城市内的100多个前置仓,仅辰塔蔬果仓每天就要送出约300车次货物,是之前的一倍以上。

货车到达后,连夜等在前置仓的员工一路小跑接力,快速卸货、分拣,每个前置仓需要赶在6点平台开放抢购前,分拣上架超过2万件货物。

在一个300平方米的前置仓内,平均一个分拣员每天要走4万步,分拣超过500个订单;一个配送员每天要派送超过200单,是过去的两三倍,每天骑行超过100公里,一天换6块电瓶车电池,他们每天要配送18个小时,从早上6点到晚上12点,之后回到仓内开总结会,去做核酸检测,然后帮忙分拣来货,结束一天的工作已是次日凌晨两三点。

因为供给量大且相对更可靠,叮咚收获了用户和资本的认可,期间股价一度上涨超过50%。而在此之前不久,叮咚还陷在裁员、亏损和前置仓管理乱象的舆论旋涡中。

但疫情带来的上涨是一时的。

2020年疫情之后不久,不断增长的数据具有迷惑性,它让生鲜电商行业的从业者们认为,疫情帮助平台加速培养了用户习惯,这个行业似乎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成熟时机。

叮咚也在成为行业第一后,在那一年中开始了自己的大扩张,但半年后,新开的城市单量低迷、亏损严重,把叮咚拉入被质疑的市场悲观情绪。

当正常的市场经济恢复,前置仓模式远没到发展成熟的时刻,它的挑战依然存在,盒马CEO侯毅此前选择放弃前置仓模式——客单价上不去、货损率下不来、毛利率不确定——这是他无法解决的三个问题,也是叮咚需要面对的难题。

从叮咚2017年创立、2021年6月上市,叮咚成立的五年时间里,始终有很多投资人怀疑其采取的前置仓模式的盈利能力和边界,一位投资人曾多次向我们分析,他认为前置仓提供的上门的高成本服务搭配低额的买菜是价值错配,“这就像用复兴号高铁拉煤,你说能不能算得过来账?”

和同行相比,叮咚对买菜这件事更加执着。叮咚买菜的生鲜蔬果占比最高达到了80%,在其他竞争对手试图用更多的百货食品SKU(库存量单位)提高客单价时,叮咚的商品数量始终稳定,梁昌霖说叮咚不做和京东、天猫竞争的事情,只想做家庭每日食材的主流购买渠道。

高榕资本合伙人韩锐是第一个投资叮咚的投资人,他形容这家公司的创始人梁昌霖擅长做那些“重要但不紧急的事情”,同时经得住诱惑。在熟悉的人眼里,梁昌霖情绪稳定、尊重常识、常思己过,是一个没有架子但有底线的人。

今年2月末,梁昌霖在叮咚上海总部接受了我们八个小时的专访,他讲述了自己12年的军队生涯和20年的创业经历,他语言朴素,评价自己“就是一个退役老兵,想把卖菜这件事做成”。

当时的他正准备带领叮咚走出迷雾,而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十几天后,身处的这座城市将迎来如此严峻的疫情,而叮咚又将再一次在疫情中发挥重要作用。

梁昌霖对我们说,改变命运的不是那些小聪明和小技巧,往往是一件意外的事情,上帝伸出了一只手,打开了一扇门,“但其实(能改变命运)是因为你不顾世俗评判标准,在其他地方做对了”。

毋庸置疑的是,疫情已经证明了叮咚模式的护城河,过往做重做深供应链,保证了叮咚在疫情期间更可靠的供给,但日常经营才决定了这家公司最终可以走多远。

有投资人提出尖锐的疑问,前置仓和社区团购模式的生鲜电商,是否只适合生存于极端环境之下?

面对这样的疑问,两年前的叮咚在疫情好转之后开启了全国扩张,但快速扩张很快迎来了经营挑战,叮咚没有给出一个好答案;两年后,叮咚再次面对严峻的疫情,这给了它新的调整空间,当正常的生活秩序恢复之后,叮咚能否交出一份好答卷?

证明叮咚买菜和它所在赛道价值的,不应该只有黑天鹅。

多年盔甲与一次软肋

2020年9月,因为疫情期间的快速反应,叮咚超过每日优鲜和盒马鲜生,叮咚自这个月开启大扩张,在此后的一年从17城开到了37城,700个仓到1400个仓,扩张速度超过此前三年总和。

梁昌霖回忆当时决定大扩张,是为了保持叮咚行业龙头的地位,“你不增长就拿不到资本,大家看的都是你的规模,如果我一开始就奔着赚钱,可能就是一个家门口的小商贩。”

在梁昌霖创办叮咚之前的12年创业经历中,他没有融过钱,跟资本圈不熟,叮咚在第一年就烧掉了梁昌霖前几段创业攒下的近3亿元,这一年中梁昌霖见了150多家投资机构都被拒绝,公司濒临死亡,直到2018年5月遇到高榕资本韩锐,后者投入了救命的4500万元。

虽然第一轮融资特别困难,但接下来几轮就轻松多了,梁昌霖回忆,后来投资机构DST找到他,直接就说要投5亿美元,但他只要了2亿美元,DST又派了一个人来游说梁昌霖,“他们说我们这个市场很大很大,我们接着肯定能干下去,让我多拿一点钱。”最后,梁昌霖又加了5000万元的额度。

融资的经历对梁昌霖是一個深刻的教训,他意识到自己要进入资本这个圈子,“进入圈子才能实现正循环,投资人总是喜欢被抢着投的公司。”也让他明白了当时的资本最看重的指标就是增长。

这次扩张对叮咚来说是战术风格的分水岭。早年,叮咚买菜对待扩张保持了更谨慎的态度。

2018年、2019年,叮咚最主要的竞争对手、获得腾讯等多家机构投资的每日优鲜快速扩张至超过1500个前置仓。同期叮咚只在上海和周边城市建立前置仓,数量不足每日优鲜的三分之一。

梁昌霖当时把重点放在了做重做深上,他频繁对内对外表达叮咚“要像种子一样深深扎根”。相比每日优鲜、盒马等竞争对手,叮咚更专注,它从创办一开始做的就是一件事情——卖菜。

在竞争对手纷纷尝试增加日用百货等品类以提高客单价时,叮咚的生鲜蔬果商品在平台SKU总量占比仍超过70%。蔬菜瓜果的单价低但损耗极高,卖菜的背后是复杂的供应链。

因此叮咚把更多的资源投入在了基础设施建设上,除了全国1000多个前置仓和60个城市分拣中心,叮咚还开设了十个食品研发加工厂,注重品控和研发。

中国的农业种植形态正处于以散户为主到区域集约化种植的过渡期,需要长时间的迭代期,这导致种植的计划性极差,叮咚签署了近120家种植基地,探索产地直采与订单农业。

2020年,叮咚买菜在距离上海市中心90公里外的金山区廊下镇承包了800亩土地,建立了第一个自营农场,每天为上海供应1万份以上叶菜。做自营农场除了供菜,还有试验作物种植,如何种出药残更低的韭菜、芹菜,制定农业标准。同时试验叮咚或者与高校合作研发的农机。

2020年3月,叮咚买菜开始进入北京、天津等城市,总部对扩张持谨慎态度。

一位华北大区员工说,叮咚在刚进军北京时,第一个月开仓五个,第二个月加了三个,小步迭代快跑,新开仓需要走四道程序,经过大区、总部运营、总部财务、梁昌霖本人审核。

2020年上半年疫情期间,叮咚上海区域的单量增加了300%,用户数增长了200%,超过竞争对手成为行业第一。

当一个做大市场的机会终于摆在面前,很难有创业者不会乘胜追击,每一个创业者也都认为自己会比其他人更理性,但他们往往都错了。

本文刊登于《财经》2022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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