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晨边高地的今昔
作者 邢承吉
发表于 2022年5月

家门口的命案

二0二一年十二月二日的晚上,纽约回暖,趁着久违的好天气,我夜里跑出去溜了一圈。当晚风大,九点多钟的光景,路上已没什么人。次日看《纽约时报》消息,方得知当夜十点五十左右,在阿姆斯特丹街(Amsterdam Ave)和一二三街拐角附近,一位哥伦比亚大学的博士生大卫·吉里(Davide Giri)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用刀捅死。这起随机杀人案案发地在晨边公园(Morningside Park)北角,凶手是一名年轻的黑人惯犯。年仅三十岁的意大利国际学生大卫酷爱足球,在纽约晨边高地街区(Morningside Heights)生活多年,就要学成毕业了。晨边高地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所在的、由南向北从一一0街到一二五街的街区。我在哈德逊河畔的寓所位于一二五街,大卫之死就发生在我生活的几条街外。读到新闻,顿感天旋地转。

这是我每天进进出出,再熟悉不过的街区。百老汇街(Broadway)和滨江街(Riverside Drive)相对安全,但阿姆斯特丹街和哥伦比亚街(Columbus Ave)偶尔会爆出各种犯罪问题,到处都是大麻的气味,甚至还有枪支暴力。哥大校方当然对此有所警觉。然而一开始,他们并未加强校园周围的警力,只是开设了安全方面的课程,帮助学生思考在纽约生活的自保之道。于是秋季学期甫一开始,我就跑去国际大厦(International House)参加了哥大安全部门新开的空手道课程。即便如此,在纽约生活多年,我也从未将晨边高地与“危险”二字联系到一起。搬到一二五街以后,虽然晚上很少出门,但周边街道宁静祥和,日常进进出出的大都是哥大的老师和学生。樱花公园(Sakura Park)里还长年住着一个流浪汉朋友,每日早晚固定和你问安,站在风中阔谈美国社会万象。

而素未谋面的大卫,是任何一个你可能在图书馆和咖啡厅里邂逅的阳光男孩,他的意外死亡因此给我极大的触动。同样地,此事震动了哥大社区里的所有人。次日傍晚时分,哥大校长李·布林格(LeeBollinger)在巴特勒图书馆前的草坪为大卫组织守夜祷告会(vigil),聚集了成百上千哥大的师生,他们对世界的天真和善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毁灭性打击。悲剧当前,大家戴着口罩,手持蜡烛,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为逝去的灵魂吟唱默哀。

大卫在晨边公园的悲剧让人忆起新冠疫情前夕的往事。二0一九年末,一个巴纳德女子学院(Barnard College)一年级的新生、年仅十八岁的美国女孩泰莎·梅杰斯(Tessa Majors)在晨边公园遇袭而亡。杀害她的凶手是三个未成年的少年。他们一开始只是想抢走她的手机,但遭遇反抗后少年就拿出了刀。泰莎被发现时已经不省人事。

巴纳德女子学院和哥大共享教学、校园设施各个方面的资源,我教的课上时常有巴纳德的学生参与,泰莎也就好像你在讨论课上会遇到的任何一个好学深思的本科新生。隔开哈勒姆区(Harlem)和晨边高地的晨边公园,更在箭步之遥,是周围住民晨练、散步必去之所。公园里有个非常漂亮的湖,湖心里有小小的喷泉。晨边公园里嘉木成荫,但一到黄昏时分,我便不敢再靠近公园。只记得有一回,我和朋友一边闲聊一边走过公园的石头台阶(也是泰莎后来遇难的地方),绕到了哈勒姆区。天黑之后,整个公园都暗了,沿途越来越不对劲。找到了一条路绕着公园外延往回走,回到校园,我俩才算松了口气。唯有安慰大驚失色的朋友,我们有幸生活在更好的时代里,二三十年前纽约的公园当真是罪犯的天堂!

总记得来哥大前一位美国朋友给我讲的段子:八十年代的一个晚上,我的这位朋友坐地铁到哈勒姆区,想要步行前往公园对面的哥大。不熟悉路线的他于是请教警察,怎样走才是最佳路线。警察告诉他:“你要是夜行公园,则可能一辈子到不了哥大。

本文刊登于《读书》2022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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