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放白鹿
作者 程婧波
发表于 2024年1月

在这一刻到来之前,李同芳并不确定,“衰老”到底是怎么降临在他身上的。

“衰老”就像一只不受待见的牛蚊子,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一次又一次绕着他飞舞,总想瞅准时机落到他身上。他则如同一头站在野地里的牛,一开始只是抬起尾巴扇一扇,那蚊子便飞开了;随着岁月的流逝,这头牛渐渐失了力气,蚊子伺机而动、卷土重来。李同芳感到自己扫尾巴的动作越来越吃力,直到那只蚊子落下,停在他起褶的皮肤上。

它的动作轻巧而利落——用锯齿般锋利的上颚切开他的表皮,将口针插入皮肉,刺开血管,吸吮血液。

只有雌蚊子才会吸食血液。

雄蚊子吸食的是树木的汁液、清晨的露水,或者夜间从花蕊处滴落的花蜜。

吸饱了血的雌蚊子,靠着血液中独一无二的蛋白的供养,卵巢慢慢发育成熟,等待雄蚊子前来交配。

造物主把一种不可言说的秘密隐藏在他的安排里:雄蚊子完成繁衍的使命,双手不曾沾过一滴血;雌蚊子完成繁衍的使命,却要一路蹚着血。

李同芳这头苍白的老牛,此刻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荒野之中。他的血液喂饱了名为“衰老”的蚊子,它与名为“时间”的诗意之物交配,产下被称作“减弱”“退化”“丧失”“疏离”“淡化”“消失”的一个又一个卵。

西沉的夕阳像一颗密度极高的、之前燒红但渐渐冷却下来的铁球,把它四周的一切朝着空无一物的地平线后方拽去。

李同芳心里也如同这片荒原一样空荡荡的。

他安静地低垂着头,接受了这个现实:他老了。

李同芳是1953年生人,2004年他从成都去山西开会,会后去了五台山。在那里他遇到一个穿道袍的人,此人主动捉过他的手来看相。

五三年生人属蛇,此年出生者是长流水命。癸巳年生,天干癸水,地支巳火,水火交融者,为人聪慧,心思细腻,行事规矩,善隐真情,中年时多有富贵……穿道袍的人是这样说的。

那年李同芳刚满五十一,离退休还早。学院彼时在增设新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培养点,教授队伍青黄不接,他正是院里的顶梁柱,春风得意。就算退休了,也会被学院返聘个几年,桃李满天下。“中年时多有富贵”,他听得会心,表面上却哑然失笑,抽回了手。

穿道袍的人后面说了什么,李同芳记不太清了。中年之后是老年,是遥远的未来,他不想那么早就开始操心。

可一转眼,他就老了。

那个人说的关于他少年、青年的许多事,无不精准;关于中年之事,都一一应验了;但关于他后来会怎样,当时李同芳全然没有放在心上。若还能遇到那道人,他一定要细细打听。只可惜,李同芳如今的身子骨,已经爬不上五台山的台阶了。

他确实春风得意过,桃李满天下过,著作等身,子息旺盛,但那都是中年的“富贵”。谁能料到他的晚景,竟是现在这般呢?

这一刻还是来了。

人生,就是赤条条来了之后刹那拥有,再漫长地失去。年轻时从未深想过的问题,不会消失,只是晚一点儿到来而已。像李同芳这样上了年纪的人,须懂得如何与曾经拥有的人、事、物作别。

夕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

四周漆黑一片。

他慢慢将头从荒原中抬起,这片荒原一点儿味道也没有。李同芳心里明白,这是因为他的嗅觉不再灵敏,是他闻不到味儿了。

但他身上有一股味道,别人能闻到。

一种叫作“老人味”的味道。

无色、无味的荒原上,野草和岩石如同波涛一样翻滚。李同芳看得出神,直到这片荒原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待他回过神来,才看清自己浑身泡在水里,水面漂浮着一层灰白色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从他起褶的皮肤上搓下来的灰尘、汗液、油脂、角质和毛屑。

是从他身上搓下来的老人味。

他有些窘迫地坐着,就像那头已经没有力气扇动尾巴的苍白老牛。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泡在水里已经发白,起了皱,像戴了一副劣质的透明塑料手套。

他感到有一双手正拿毛巾搓着自己的后背。过了一会儿,胳膊被这双手抬起来,毛巾开始搓他的腋下。

“李老师,你还痒不痒?”身后有个年轻的声音问。

四川话里的“老师”是个泛指的尊称,称呼医生、教师、记者、年纪大的人等,甚至问个路,都可以称呼一声“老师”。此人出于助浴师的职业习惯喊一声“李老师”,倒是歪打正着。

李同芳想回头,但他僵硬的脖子阻止了这个动作。此刻,他赤身裸体地坐在一个长1.5米、宽0.8米的防水帆布浴盆里,帆布是那种军绿色的,浴盆里的水微微荡漾着。

李同芳突然想到了李白。

上元二年,也就是公元761年,六十一岁的李白流落金陵一带。听闻李光弼出征讨伐史思明,他请缨入其军幕。

不知他从哪里寻到了一身甲胄、一柄长枪,还有一匹老马。李白穿袍戴甲、背负长枪、身骑白马,意气风发地奔李光弼而去。这场奔袭成为他人生中最后的高光时刻。李白行路到一半,因病不得不折返,次年卒于当涂。

李白是哪一刻意识到自己老了的呢?

在奔往沙场的路上吗?行路行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某种他一直刻意视而不见的东西终于降临了。

“李老师,你还有哪里痒没得?”

不知不觉,洗澡的流程已经来到尾声。那个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李同芳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点头的意思是“可以了,可以了”,就像之前站在三尺讲台上总爱用点头来和学生交流一样。但他很快意识到只有摇头才能很好地回答提问者的问题,从而终结这场洗澡。他一时不知道自己和李白,哪一个更窘迫、羞愤、意难平。

堂堂一个大学教授,竟没办法自己清洗干净自己,须借助于一个陌生人之手。

在这一刻到来之前,李同芳并不确定,“衰老”到底是怎么降临在他身上的。

但现在,他确切地知晓了。

他老了。

就如同一头于荒原中静默的苍白老牛,确切地知晓了一只蚊子的降临。

《白蛇传》:穿白云,飞九天。哪顾得重重风险,何惧他虎穴龙潭。

李同芳提着一袋梨,经过荷塘畔一条小路,走到了四川大学的北门外。

几年前他患上一种叫作“肩关节周围软组织不明原因自限性无菌性炎症”的病,也就是俗话说的“肩周炎”,抬胳膊费劲,穿衣服也不怎么利索了。他老伴舜华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偏方,买回家一台“负离子坐疗仪”。

那台仪器名字新鲜,长相就是个带泡沫的屁股垫。舜华还把仪器说明书拿给李同芳看:

负离子坐疗仪是广大患者的福音

我公司研发生产的负离子坐疗仪,是21世纪最超前、最尖端、最高科技的理疗产品,不用打针、不用吃药,只要每天坚持坐两到三个小时,对糖尿病、高血压、肺结核、中风后遗症、老年痴呆症、帕金森症、静脉曲张、面神经炎、牙痛、关节痛、腰椎间盘突出等有很好的调理作用。

李同芳跟舜华说:“你怎么还信这个?”

舜华不乐意了,系里好几位退休教授家属都买了一台“负离子坐疗仪”回家给老伴,怎么李同芳就不领好呢?

李同芳指了指说明书上的字,“违反《广告法》了,欺骗消费者。就这一句就知道有猫腻、不正规。”

后来舜华也没去退“负离子坐疗仪”。那家店租在川大南门外郭家桥菜市场旁的一个居民小区一楼,有天舜华去买菜才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她把抖音上其他受害者拍的维权视频拿给李同芳看,夸他“大学教授就是不一样”,觉悟和警惕性比普通群众高出一大截。

李同芳用来装梨的袋子是个质地粗粝的蓝色布袋,上面印着几个白色的宋体字“负离子坐疗仪”。他提着袋子,慢慢挪动脚步,出了校门,過红绿灯口,穿一环路,朝四川音乐学院的方向走了几百米,转进“老马路”。

老马路上有一家农业银行,他径直走了进去。银行保安一见他来了,心领神会地点了个头,不等李同芳答话,已经麻溜地帮他在取票机上取了号。

银行里人不多,且大都是在几台自助机上操作。扩音器里立刻就叫到了李同芳的号,他赶紧走到柜台窗口前坐下,从袋子里掏出两张存折递过去。

“李老师,取钱啊?”柜员是个小妹子,水灵水灵的圆脸盘子上皮肤白皙细腻、长满绒毛,整颗头看上去就像一颗水蜜桃。

“哎,小夏,你好。麻烦把两张折子上的钱都给我取出来。”

“李老师,你这上面有四笔定期,都还没到期。确定要取?”

李同芳又从袋子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递过去,“活期能取的有多少?”

“我帮您看看……两万一千七百八十三块六毛。”

“那还是把定期的都取了吧,麻烦了。”

“定期的四笔加起来是三十八万,取了利息就不能按定期算,太可惜了,要是不急用的话您还是等到期了来取吧?”

“那……”

不等李同芳答话,保安挤了过来,半个身子横在李同芳和柜台玻璃之间,冲着里面喊:“赶紧给老爷子把钱取出来。”

保安是个四五十岁、面堂红黑的中年男子,他这一喊,周围的人都不禁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是,哥,大额存单提前支取,都要问一下的。”妹子为难地说。

“那你问他,是不是要全部取?”保安扭头看了一眼李同芳,音量再次提高,“是不是?”

李同芳朝柜台里点点头。

这时,刚才看向他们的人堆里走出来一个留着板寸头的青年。青年模样生得还算俊俏,就是眉毛浓密、胡子拉碴,整张脸好比是一道川菜:“辣子鸡丁”。川菜老饕一看便懂,辣子鸡丁须得使筷子在一堆辣子里面扒拉出鸡丁,而这青年清朗的五官呢,也都藏在眉毛胡子底下,须点儿眼力方能看出来。

板寸头一点儿不客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柜台前,直截了当地问:“大爷,你是不是遭骗子骗了哦?”

李同芳一愣,保安旋即伸出右肘在板寸头胸前蜻蜓点水了一下,“关你屁事。”

板寸头后退一步,卸下保安的力道,斜睖着眼睛瞅了瞅对方,“你是他啥子人?”

“我是他啥子人,我是你老子。”保安火气不小。

板寸头却一点儿都不着急,他双手插兜,慢条斯理地说:“大爷,今天不是你取钱的好日子,我劝你不要取了,万一遇到骗子……”

保安一听更来气了,两手一伸,就把板寸头推了个趔趄。

板寸头也不是吃素的,一把钳住保安的两只手腕,俩人“切磋”在了一起。

李同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里说着“别打了,别打了”,但根本没人听他的。

柜台那头,小夏见银行保安和客人打了起来,赶紧报了警。巧了,银行对面就是老马路派出所,民警接警之后两分钟就到了。

派出所里,李同芳颤巍巍地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四川大学教授证、退休证,连带着两张存折都一起递给民警。

“你们是父子?”民警问。

“嗯,这是我幺儿,李学宇。”李同芳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银行保安,“一共四个子女,大儿子在美国,二儿子在澳洲,还有个女儿在马来西亚。都在教书。只剩这么个幺儿,留在成都陪我们……陪我。”

“幺儿……在银行当保安?”

李学宇粗着嗓子道:“不得行啊?”

“打架斗殴,”民警说,“你们这种情况,一般拘留五日以下。”

“警官,这都是误会,能不能从轻处罚……”李同芳低头说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同时看了看民警,又看了看他幺儿李学宇。

“情节较轻,可以调解。如果双方都没什么意见,我们也可以不予处罚。”民警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案宗,目光扫向板寸头,“不过你要留一下。”

“凭啥?”板寸头两眼一瞪,“警官,我这是见义勇为。川剧《宁陶府》看过没?秦叔宝打抱不平,杀了个贪官山东知府,带着他妈和妻儿一路……”

“哦,你的意思你是秦琼?那你咋跟敬德在银行大堂打起来了呢?都是门神的嘛。”

板寸头嘟囔了一声,“我哪晓得他们是亲父子?”

“对,警官,这位同志他也是好心。年轻人嘛,有时候血气方刚,难免好心办坏事。现在都没事了……没事了?”李同芳试探性地问。

“一个一个来。”民警看了一眼板寸头,板寸头不再吭气,“李教授,因为银行报警时做了风险提示,所以问您一句,能不能说一下取钱是要做什么?”

“我取钱给学宇,请他去办理我老伴的……社保卡结算。我老伴舜华,五天前去世了。我们身边就这么一个儿子,跑前跑后都是他。”

“社保卡结算为什么要你们交钱?”民警问李学宇。

“看嘛,我就说是诈骗。”板寸头一下又来劲了。

李学宇瞪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着民警,“我爸接到个电话,是社保局监督科打的,说我妈住院期间社保卡划扣出了问题。先补齐四十万,再按医保流程报销返账。”

“对对,警官,有这件事。”李同芳补充道,“我跟我老伴呢,刚好存了这些年,一共存了四十万块钱。先是社保局打电话,然后公安分局有位赵警官也打过来,说了一样的意思。赵警官给了一个社保局的银行卡号,让我们先补齐之前社保卡上垫付的医疗费,完了再给我们报销。”

“警官你看,我这属于见义勇为没得拐吧?”板寸头问,“这还不叫遇到骗子了?”

民警道:“小伙子,年纪轻轻,对骗子的道道倒是门儿清啊。”又对李同芳说:“李教授,您这应该是遇到骗子了。”

李同芳有些没有回过神来,低声喃喃自语:“怎么会是骗子呢?学宇还从他们银行系统里面核实了,对方给的账号就是一个社保局的账号啊?我今天取出来这些钱,本打算直接就转到赵警官给的那张卡上。”

“李教授,您可以报案。我这边帮您核实一下是哪个‘分局’的哪位‘赵警官’。”民警的目光落在李学宇怀里那个装着梨的包上,“负离子坐疗仪”几个字清晰可辨。

“不报案了,报啥子案哦。又没有被骗,没啥损失。走,爸,我們走吧。”李学宇忙不迭地起身要走,“我还当着班呢。”

李同芳和儿子李学宇从派出所出来。

俩人在派出所门口站了一会儿,望了望天。谁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李同芳突然想起了那袋梨,就把装梨的袋子递给李学宇。

李学宇一脸晦气,正闹别扭,没有接。

李同芳把袋子塞进李学宇怀里,“妍妍爱吃。”

李学宇推脱不过,接过了那袋梨。“我回去上班了啊。”他朝父亲摆摆手,走出了梧桐树荫,朝马路对面的银行走去。

李同芳注视了一会儿李学宇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了银行的玻璃门后面。

他叹了口气,正要离开,碰巧板寸头从派出所大门走了出来。

“哎,还没走啊?”板寸头有些自来熟地同他打招呼。

“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们爷俩儿可能真就被骗了。”李同芳感激地说。

“没事,李老师,民警同志都说了,我这是见义勇为嘛。”板寸头挠了挠自己的寸头,“更何况,咱一回生二回熟。”

见李同芳一脸茫然,板寸头笑了笑,问:“李老师,你还有哪里痒没得?——想起来了?”

李同芳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冲着板寸头点了好几下,“你就是那天给我搓澡的那个娃娃?”

“对头,李老师。”

“好,好,那我更要谢谢你了。”李同芳看着面前的小伙,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奇特,仿佛是一只痒痒挠,在他喉咙里一上一下地莫名挠着。

所以连他也解释不清楚,为什么会说接下来这句话,“我想请你帮个忙,可以吗?”

《焚香记》:迢迢千里犯尘埃,会向瑶台,总算是明月入君怀,纵说是双凤齐飞,也愿化为红绶带,又何忍抛下名花不肯栽?

王凡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不太招人待见。

他妈怀第一胎时,肚子特别大、特别圆。街坊邻居都说,肚子包得像莲花白①一样紧是生男,王凡娘这种包得不紧的是生女。果不其然,第一胎生了个女儿。

第二胎,肚子更大、更圆了,还是个女儿。

到了第三胎,王凡娘的肚子无比大、无比圆,像怀了一对闺女似的。临盆之际,王凡爹在外头不停抽闷烟,被问及孩子出来之后给取个啥名,他吐出一个字:“烦。”

于是就按照王凡爹的意思,孩子有了大名:王凡。

王凡爹没承想,第三胎得了个儿子。

这个儿子成了五口之家里最宝贝的存在。王凡打小生性荡然肆志,无人能管。到了八岁上下,王凡爹觉得再不开蒙实在不像话,捉着他送去上学。另还额外送他去补习班练习毛笔字,这是王招娣、王盼娣没有的待遇。现在王家堂屋里挂着的一副对联,就是王凡九岁时的墨宝。

对联的内容经王凡爹授意,上联是“最穷无非讨饭”,下联是“不死终会出头”。王凡爹认为既然有了儿子,那么就要搞一点儿传家文化,装点一些家训。

王凡的舞文弄墨生涯九岁就草草结束。他小小年纪便看清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绝非读书的料。混完九年义务教育,又在父亲的棍棒之下挨过了三年高中,王凡终于挣脱了学校的束缚,如一滴自由的涓露跃进了社会这片大海。

九年加三年的学校教育,是十二年。社会这所大学对王凡的教育,也正好十二年。他跟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当年手书的对联一语成谶。只要不和家里联系,那么他在外头是死是活,是风光无限还是乞讨要饭,都无人知晓。

混得好的人,衣锦还乡;混得不好的人,就是薛定谔的浪子。只要观察者不存在,浪子们就永远处在“讨饭”和“出头”的中间态。

他干过网管、帮工、中介、外卖、快递、销售。这里头最累的是在一家羊肉汤店帮厨,很多人干个三天就跑了,王凡咬牙坚持了一个冬天。冬去春来,气温回升,吃羊肉汤的人少了,羊肉汤店就盘出去,租给了两个弹棉花的安徽人。

四月的成都街头,银杏绿了,梧桐还是黄色。王凡提着个红蓝条纹的编织袋,在九眼桥一带徘徊着。编织袋里装着衣物、锅碗瓢盆和几瓶酒。九眼桥既是成都的酒吧和夜场一条街,又是鱼龙混杂、机会遍地的奇妙空间,就像他的编织袋。王凡遇到一个叫六哥的男人,问他是不是在找工作。

王凡点点头。

“给人当过孙子没得?”六哥问。

“啥意思?”

“晓不晓得咋给人当孙子?”六哥又问。

王凡被问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一时不知道应该走人还是揍人。

本文刊登于《科幻世界》2023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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