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宽阔的黄河河面上结起了冰,没有结冰的地方还有河水缓缓流动,天是灰蒙蒙的,蜿蜒的看不见尽头的公路上,一辆辆运煤车缓缓开过—这是电影《夜幕将至》的开场画面,也是导演菅浩栋对家乡山西最深刻的印象。
菅浩栋在山西生活了26年,他的出生地山西忻州市河曲县位于陕西、山西和内蒙古的交界地带,黄河正好沿着河曲县与内蒙古、山西的分界线流过,站在河曲的黄河边就可以看到对岸的陕西。这是一个以煤矿为主要产业的县城,菅浩栋从小就想逃离这个人们总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地方。
然而,《夜幕将至》讲述的是一个30岁的北漂青年返乡的故事。主角梁哲一路换乘大巴、货车、面包车、摩托车4种交通工具回到家乡参加爷爷的葬礼,他在路上遇到了家乡的乡亲、发小、初恋,最终在夜幕即将降临时到达。
2023年,《夜幕将至》在第六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上获得了费穆荣誉·最佳影片、迷影选择荣誉和桐叶荣誉3项大奖。2024年1月12日,《夜幕将至》在全国公映,票房超过20万元的时候,团队制作了一张票房“战报”。截至2月25日,影片一共取得了超过57万元票房。
在电影市场上,这不是一个耀眼的数据,但对菅浩栋来说,这已经远远超出预期。菅浩栋没有接受过电影学院的专业训练,出身于煤矿世家的他大学学习的是采矿专业。毕业之后他做过一年多的矿工,直到攒下数万元才拍了自己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电影作品,北上闯荡影视圈。
《夜幕将至》诞生于菅浩栋最为迷茫的30岁,某种程度上也是菅浩栋对自己一个阶段的人生总结。电影上映后,菅浩栋和许多人聊起自己的家乡和曾经对生活的迷茫。对于家乡,他依然有着复杂的感情,那是一个“待在那儿想离开,但是出去了又想回来的地方”。谈及电影事业,他则坚定许多,“只要有口饭吃,有地方住,能拍电影就可以了。”
三十未立
“我知道这个世界我无处容身,只是你凭什么审判我的灵魂。”2020年9月,菅浩栋将加缪《局外人》里的这句话写在了《夜幕将至》剧本的开头。彼时,被新冠疫情困在山西老家的菅浩栋用半年时间写了两三个剧本,却迟迟找不到创投资金,而距离他上一次拍摄长片,已经过去了整整5年。
这也是菅浩栋“北漂”生活的第五年。2015年,菅浩栋怀揣电影梦来到北京,他在北京的第一个落脚地,是位于朝阳区四环和五环之间的十八里店南桥城中村的自建公寓,一个月租金只需600元。没过多久,自建公寓被整顿,不允许居住,菅浩栋从朝阳搬到了通州,后来又搬到了更远的河北燕郊。在北京,菅浩栋从来没有住过超过30平方米的独立的房子。


电影梦没有那么容易实现,5年里,菅浩栋更像是四处找活打杂的“影视民工”,他跟着剧组做过录音师、副导演,参与了十来部电影,但大多数是网络电影。这些工作“根本赚不到钱,有口饭吃就不错了”。
电影《夜幕将至》里有一场戏,梁哲在回乡的大巴上遇到熟识的乡亲,乡亲得知他在北京工作,感叹“在北京能挣个几十万”,梁哲否认后对方又猜测,“挣个十来八万?”这也是菅浩栋难以面对的追问,事实上,在北京赚钱最多的一年,菅浩栋也只赚了5万元,勉强够交房租和吃饭。2018年,影视行业加强规范,监管政策收紧,菅浩栋的工作也受到冲击,能接到的活越来越少。没活干的时候,菅浩栋就在出租屋里写剧本。几年下来,菅浩栋根本没存下什么钱,也没有一部剧本顺利被拍出来。
2019年对于菅浩栋来说是具有转折意义的一年。这一年,菅浩栋年满30岁了。而这一整年里,菅浩栋只接到了一个活,收入1万多元。年末,他搬到了河北燕郊的自建公寓,一个月租金400元。也是在这个时候,菅浩栋接到了父亲的电话,得知爷爷去世了。

菅浩栋回到山西老家,有一天和父亲一起去选墓地时,他突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已经变得灰白,皱纹也更多了。在爷爷的葬礼上,一向硬气的父亲哭得像个孩子,菅浩栋第一次看到了父亲的脆弱。“父亲没有父亲了。”菅浩栋意识到自己应该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但他又无法为家里做些什么。人们常说三十而立,但菅浩栋总觉得自己“一直没有立起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老家处理爷爷的后事时,菅浩栋又收到了北京朋友的消息—他在燕郊租的房子因违规要被清退,在朋友发来的一段视频里,菅浩栋的行李都被扔了出去。那一瞬间,菅浩栋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自己的亲人离开了,自己一直以来也没有稳定的工作。北京抛弃了你,故乡也回不去。事业、亲情、爱情,我好像一无所有,什么都抓不到,什么都在失去。”
一系列的打击让菅浩栋的倾诉欲到达了顶峰,他开始以自己为原型构思新故事,将创作作为发泄情绪的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