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兵天将
作者 潘灵
发表于 2024年3月

1

这个废弃的气象站像一个落寞的老者,孤独地兀立在山顶上。我和小邓足足花了一个早晨才登顶。这条去往山顶的道路而今鲜有人迹,杂草、荆棘和藤蔓几乎要将它隐藏。一路上,小邓走在我的前面,手中不停地挥舞着银光闪闪的户撒刀。

“要不是我太爷爷的东西,我才懒得陪你受这罪。”

“那个时候就有气象站了,真了不起!”

“那是后来建的,我太爷爷修的是一个大烟囱,不晓得算不算气象站。但我小时候总听爷爷和爸爸说,太爷爷修的那个大烟囱,比广播和电视里预报的天气都准。”

“烟囱能预报天气?”

“看你大惊小怪的。这山下各个寨子里的人都晓得:吹东风,烟往西飘,明天定是大晴天;吹西风,烟往东走,明天就是下雨天。”

“到了那个大烟囱前,我得好好拍几张照片,还要点一把火,看烟往哪个方向飘。”

小邓翻了一个白眼,说:“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那个大烟囱早就不在了,被日本兵的山炮摧毁了。”

看不到大烟囱,此行于我而言就失去了价值和意义。看着我沮丧的表情,小邓安慰我说:“我太爷爷建的石屋还在,后来它一直是气象观测站的办公点。”

当我们来到石屋,如果不是小邓先前的提示,我会以为它是荒冢。屋子里黑咕隆咚的,低矮狭窄的空间让人感觉压抑和窒息。我潦草地看了看,就走出了石屋。

“回去吧。”我有些失望地对小邓说。

“既然都来了,去看一看祭台吧。这可不是一般的祭台,是大巫师的祭台。”小邓说。

祭台离石屋并不远,也就几百米。小邓带着我往祭台走时,还不停地渲染这个祭台的神秘——登上这个祭台,如果你有足够的法力,就能与上天对话,指挥神兵天将,但我觉得难以置信。

突然,我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景致吸引了。在山顶的断崖处,凸起一块巨石。那巨石状若乌龟,伸出悬崖的部分,像一个活灵活现的乌龟头。

“当年,我太爷爷就是在这个祭台上召来了神兵天将。”我站在龟石边,只看见山下的村庄、稻田和茶园,它们安宁、静谧、祥和又美丽。

2

那天下山后,我在小邓家吃晚饭。小邓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这跟他喋喋不休的儿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小邓用筷子指了指我,说我不相信他太爷爷能召唤神兵天将。这时,小邓的父亲耷拉的眼皮抬了抬,眼睛亮了一下,扫了我一眼对小邓说:“话是讲给相信的人听的。”

我有些尴尬,但又不好申辩。这时,自顾喝酒的他,抬了抬酒碗,小邓解释说:“阿爸敬你酒嘞。”我赶忙端起酒碗,去碰他的酒碗。他干下一碗米酒,随即放下酒碗,起身便进屋去了。他拿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是几个年轻的学生在东陆大学校门口的合影。小邓从父亲手上拿过照片,指着一个穿西装、留分头、打扮精致的男人,说:“这就是我的太爷爷。”

我看见照片上的题款:东陆大学气象学专业部分同学合影。落款时间是1930年10月6日。小邓说:“阿爸拿它给你看,就是要让你相信。”我想解释,我并不是不相信他太爷爷这个人的存在,而是不相信他能指挥神兵天将。

“你太爺爷是个帅哥!”我冲小邓竖起大拇指说,“我没想到他还是个大学生。”

“他还在英国喝过洋墨水。”寡言的小邓父亲第一次抢着说话,语气中满是自豪和骄傲。

“你太爷爷和太奶奶是在英国留学时认识的?”我问小邓。

“不,”小邓摇头,“太爷爷在英国留完学,被英国人招去缅甸工作,在曼德勒认识了在那儿读书的太奶奶。”

说起太爷爷和太奶奶,小邓就莫名地兴奋。我感兴趣的是,他太爷爷在缅甸是否从事过与气象有关的工作,但小邓不知道,小邓的父亲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对恋人正沉迷于卿卿我我的时候,太奶奶却接到了在景颇山上做头人的父亲托人捎来的家书。

那是一封让人胆战心惊的家书,做头人的父亲,在对爱女嘘寒问暖后,不无忧虑地向女儿打探进入缅甸的日军的情况。他说,据可靠消息,日军正欲通过缅北,直逼滇西边境的景颇山。他托巫师多次卜卦,占卜的结果都主凶。被凶兆笼罩内心的他,整日茶饭不思,病魔就与他纠缠不清了。孱弱而爱女心切的父亲写这封家书,就是盼望女儿能回景颇山。

本文刊登于《读者》2024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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