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中5日见闻:灭顶泥流来袭后的草滩村
作者 万潇
发表于 2024年3月
2023.12.20
消防战士将一处被泥流掩埋的房屋的屋顶破拆后,进行清淤,搜救犬也加入了搜救。

抵达震区

在手机上看到甘肃积石山地震的消息时,我正在大理一家民宿的楼顶等待日出。天边的云彩逐渐被初升的太阳映照成橘红色,洱海水面粼粼,被风吹开金色的柔波。耳畔,是一条条新闻弹窗的提示音和朋友发来的问询,我才恍然确认,就在几个小时前,距离我家乡几百公里外的地方刚发生了一场规模不小的灾害。

当编辑来电询问是否可以前往地震灾区时,我已经在赶回昆明的高铁上。我反复搜索从昆明飞往兰州的飞机航班信息,但只剩下一些中转航班。无奈中,选择了一班能够最早抵达的中转飞机。

12月20日7点50分,自成都转机后,我终于到达甘肃兰州,而震中所在的临夏回族自治州距离机场还有近两百公里的车程。不敢停歇,我拦下一辆出租车,准备赶往靠近震中的大河家镇。

“大河家是地震的那里吗?不会还有地震吧?”司机态度迟疑,我连忙解释:“还有一点余震。”车子开出一段路后靠边停下,司机说要搜索路线,随后又说路程太远,开出了“800元”的价格。此时找到一个愿意驱车前往震区的司机不易,我只得咬牙应下车费。

在前往震区的高速上,我看到的车辆不多,但不时就有挂着“心系灾区,情系灾民”横幅的红色卡车或是车队与我们同行。下了高速,出租车经过青海省民和县官亭镇。车子沿着官亭镇的主街缓慢开过,我才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地震的威力:一处饭店门前的亭子造型建筑直接倒下,许多沿街商铺的玻璃被震碎;一处商铺外墙裂开近十公分,楼梯处倒塌的砖块碎石堆叠。冬天的阳光冷冷地照在街巷上,路上行人稀少,大多穿着棉衣,把手插在口袋里取暖,脸上表情茫然。

到达甘肃与青海交界处的大河家黄河大桥后,我发现桥头一边的土山,在地震中发生滑坡,山脚处的绿色防撞护栏被掉落的土块砸中变形,波形板和立柱各自扭曲着散落。往桥一侧的大河家镇远眺而去,能看到沿河停着一辆接一辆的救援车。

在前一天媒体推送的新闻报道中有提到,大河家黄河大桥出现裂缝,应急车辆和小型车辆正常通行,大型车辆禁止通行。而20日上午,我抵达时看到,工作人员正在加固这条通往震中的关键救援通道。

和一位媒体同行在桥头汇合后,我们决定赶往距离大河家镇十余公里、同样受灾严重,并且遭遇了罕见震后泥流的青海民和县中川乡草滩村——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震区的更多信息被挖掘出来,在距离甘肃震中20公里外的青海,草滩、金田两个村庄被泥流袭击接近8万平方米,淤泥平均厚度达到3米,65栋房屋被淤泥掩埋,20人失联。

我到达草滩村后的第一印象是,车多、泥更多。不论是运渣车还是挖掘机,车轮都裹了一层厚泥。县道上,不断有重型车辆飞驰而过,带起呛人的尘土。清理淤泥、疏通主道路后,大型救援车辆才能靠近被埋房屋。草滩村的村道只能容一车通过,不少路段不是被泥流冲毁,就是因救援车辆正在作业而被封。几经绕行,我和同伴才终于来到有两人被埋的5号救援点附近。眼前,两个村庄间原本干涸的沟谷已经被淤泥填平,当中还嵌着不少厚冰块。

约三四米厚的淤泥只让整栋房子露出个屋顶,老院、新院以及一片果园都消失在淤泥里。在被掩埋房屋的左右两边,共有7辆挖掘机连续作业,消防员告诉我,这已经是他们连续工作三十多个小时之后的结果。我越过大片淤泥站上被救援人员破开的屋顶往屋内看,发现泥浆早已破窗而入灌满整间房屋,房屋内外已无区别。

一位摄影记者告诉我,这次甘肃地震的救援速度超乎他的想象,等他19日中午赶至大河家镇时,几乎已经拍摄不到救援的现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黄河另一岸的青海——我们眼前的草滩村,白天,流动、松软、粘稠的淤泥不断拖延着救援的时间,夜晚气温降至零下,淤泥又结冻变硬,清理的难度进一步加剧。

在草滩村安置点里,我见到了女孩兰兰,她是这个村庄里少见的年轻人。和中国的许多村庄一样,草滩村里的青壮年常年外出务工,留下的多是老人和小孩。28岁的兰兰原本在西宁的一家餐厅工作,在女儿上小学后,她才选择回乡陪伴。地震发生前不久,她刚回到村里。

得知我来采访,兰兰热心地打电话叫来丈夫,让他领着我在村里转转。兰兰的丈夫在西宁的建筑工地做小工,青海的冬天长,11月他便收工回村。地震发生后,兰兰家刚修完三年的新房墙体出现多处裂缝,比起自家的损失,兰兰的丈夫似乎更关心同村另外几户人家的命运。草滩村一共4户7人被埋,他频繁地去到被泥流淹没的几户人家附近徘徊,焦急地等待着救援结果。

“我们这边人从来没想到会有泥流。”不仅是祁如馨,对于草滩村的每个人而言,这场灾害都超出了他们的生活经验。当天下午6点多,救援现场终于找到了下午就有线索的失聯者之一,但其已经遇难。
2023.12.21
祁永海的父亲在沟底发现了一处自己从未在附近见过的土质。

凌晨“突袭”的余震

考虑到前一晚的余震,以及往返县城要花费的时间,20日晚上,我决定留在草滩村,在租来的车里和同伴凑合一晚。21日凌晨4点,再次发生余震,虽然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但我还是从浅眠中惊醒。夜黑得深沉,对面一辆卡车两侧的车灯大开,泛着绿光,驾驶室里的司机似是也被震醒,直直坐着。周遭的人好像都醒了过来,但却没人下车,因为外面是零下15℃的冷夜。

清晨,在草滩村安置点,我见到了一位面色青白、双眼疲惫的村民,他提到,因为连续两天余震都是在凌晨4点左右发生,自己怕意外来时逃生无门,便一直熬到4点以后再睡觉。在这处临时安置点里,不少人和他一样,对未知的灾难心有恐惧,一些妇女夜晚只能睡上一两个小时。因為担心余震,许多住在教学楼里的村民想转移到救灾帐篷里,但这样的需求很难被完全满足,因为帐篷的数量并不充足。

本文刊登于《睿士》2024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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