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陷”的县中,还能起来吗
作者 黄泽敏
发表于 2024年3月

县城中学正面临“塌陷”困局。大量优质生源外流,学困生层出不穷,老师苦教,学生苦读,却依旧看不到效果。家长们挤破脑袋将孩子向外送。

过去,考出“清北生”被视为一所县城高中实力的象征;如今,随着民办学校和民办公助模式的兴起,超级中学“掐尖”,如滚雪球一般,一所又一所县中从此一蹶不振。

县中是如何“塌陷”的?对县乡的孩子而言,县域教育的实际情况究竟怎么样?近日,南风窗专访了武汉大学社会学院博士后、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人员易卓。2023年,《县乡的孩子们》一书发行。易卓作为团队成员之一参与了调研写作。

对于县中,易卓并不陌生。他生于湖北巴东县。上大学之前,他一直在老家县城读书。那个时候,他就读的县一中属于当地“强校”。10年前的巅峰时期,学校一年能考出十三四个“清北生”。在他的家乡曾流传这样一句话,考上“县一中”,相当于一只脚踏进了“211”的大门。后来,他进入大学,隐约听说老家的县一中质量出现“滑坡”,“裸分上清北的难度越来越大”。

县中是县域教育的出口。有调研显示,中国近2000个县容纳了全国50%以上的中小学生,某种程度上,县域教育被视为真实的中国教育底色。在易卓看来,县一中是全县“结总账”的地方。全县的教育资源和家庭期待投入县中,终要在高考上“变效果”。县中决定了全县的基础教育质量和水平,也影响着普通家庭对县域教育系统的信心,更是县中学生的“希望”。

以下是南风窗与易卓的对话:

“县中塌陷”背后

南风窗:你在调研随笔中提到,超级中学跨区域掐尖、膨胀,导致县城中学的生源师资流失。以您的观察,哪些因素导致县域教育困境出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易卓:新高考改革做出了一些调整,但高考通过考试筛选的基本原则并没有改变。因此,对于一所高中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生源、师资和教学经验。教学经验与学校管理相挂钩,包括时间管理、纪律管理、行为管理等等。

县中塌陷确实跟优质生源的流失及超级中学“掐尖”相关。我们的调研发现,过去10年甚至15年,“县中塌陷”的背后是“超级中学”的崛起。在各省会城市或地市级的超级中学,对县中尖子生的“掐尖”招生,使县中的生源结构变得疲软。县中的头部生源被掐走以后,中上层的学生也会跟着离开。优质生源流失,县中的生源质量下滑,进而导致县中考不出清北生。

对中上层学生来说,考不上清北,意味着考“985”院校也会比较悬,一些自认有机会“冲清北”的学生,会认为留在县中没有机会,也会跟着流失到地市级和省会城市的重点高中,甚至是超级中学。

南风窗:你的意思是,家长们看到别的孩子离开县中,可能会受从众心理影响,也跟着将孩子送走吗?

易卓:这还不能算从众心理。其实这是另外一种心理—“不能赌”的心理,即不能拿小孩的前途来赌。举个例子,一所县中第一年考不出清北生,第二年也没有清北生。这种情况下,家长通常倾向于选择更有确定性的学校,而不是放手赌“第三年可能会有清北生”。这样的心态源自家长的判断和分析,而不完全是跟风。

南风窗:在调研过程中听到过哪些“掐尖”的方式?

易卓:最朴素的手段就是花钱。例如买复读生。一些复读生可能差10分上清北线,想复读,就可能会被“买”走,不在县里復读。我曾听说有学校出20万买一个学生。有被超级中学 “买”走的,也有被私立高中“买”走的。其实有的县中也会“买”。

这种运转进入循环以后,教育便很容易形成马太效应,强的越来越强,弱的越来越弱。我调研的一所学校,其实它并不只是一所学校,而是一个“教育集团”。这所学校在其他的县市开设分校,依靠本部校区的名气,吸引优质生源。这些分校是公私合办的,属于民办公助性质,会通过民办学位收取学费,再将学费转给公办本部买优质生源。

南风窗:分校招收的学生,可能成绩没这么好。

易卓:对。有的学校可能会专门开设两个班,招成绩不好但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学生。

南风窗:这样会带来什么后果?

易卓:首先是导致教育不公平。它会冲击整个正常的教育生态,把教育变得非常功利,就像是在“做生意”。表面上是名校,或者是所谓的教育经验、教育理念很先进的学校,但背后是一套资本化运作的逻辑,类似于再生产、钱生钱。

南风窗:“县中塌陷”有哪些共性?

易卓:“县中塌陷”背后的逻辑都比较相似,生源和师资流失,然后进入恶性循环。

本文刊登于《南风窗》2024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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