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隐诗中的愤与恨
作者 庄锡华
发表于 2024年3月

一般认为李商隐的诗 “哀感沉绵” “宛转动情”,但李诗其实并非一意婉约、缠绵。李商隐集中不少咏史诗持论极为严肃,因为受中晚唐政坛党争牵连,一生沉于下僚,受人挤对,颠沛流离,诗中故而常有愤激的表达。古人说“诗可以怨”,积怨深广就可能升格为愤和恨,南朝江淹《恨赋》追溯一众历史人物的生平,感慨命运的不公,颇多不平之气。李商隐“此情可待成追忆”是怨,“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则已转怨为恨。在宣泄心中的负面情绪时,诗人特别偏爱指向极值的用词,绝的、狠的,比比皆是,发声凌厉,与《恨赋》相比,发愤之状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商隐早年受牛党人知遇,后又与李党人联姻,因此背上“此人不堪”的恶名,志不得伸,在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中度过了一生,平日里稍不如意就感慨,有点愁绪便放大,一放大,就如天塌地陷。进士考试因为少人延誉,折腾许久,中式后又未能顺利通过吏部的“关试”,“释褐”入仕后又被打发去偏鄙小县充任下吏,到任不久又因替死囚开脱受到上司斥责,这连串的情事给恃才孤傲的青年诗人上了极为冷酷的一课。诗人备感屈辱,绝望中居然萌生了经由“自残”而求解脱的意念。《任弘农尉献州刺史乞假还京》:“黄昏封印点刑徒,愧负荆山入座隅。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楚人卞和受刑刖足这般不幸,但在李商隐眼里,刖足后便可免去官场拜趋的屈辱。宁肯自伤肢体、老死林下,也不愿卑躬屈膝,奴颜阿贵,这意念何等决绝!落魄者的发声,给人的感觉是创巨痛深,刚烈异常,清代学人朱彝尊读此诗后喟叹不已,说是“感愤至矣”。

人的心理负担超重后,愤恨之声往往不择地、不择言而发。春天,万物复苏,姹紫嫣红,自然的美好抹不去李商隐心头的烦恼。小诗《天涯》虽无重话但恨意满满,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怀有敌意,均有诱诗人至于绝境的嫌疑,温煦的春天没能给变异的心态带去抚慰伤痛的暖意。“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诗人瞩望的春天遥不可及,视界之外的春天,也已抹上了日薄西山时寥落、惨淡的愁色,明明是枝上春鸟欢快的吟唱,在诗人耳中竟也成了伤心的悲泣,高枝滴泪,画面惊骇,表明诗人无意藏掖心中的委屈,而要作满世界的告白。

李商隐的不幸与他同令狐家族两代人的复杂过从有关。诗人早年曾受令狐楚的赏识提携,联姻李党后,因是世交,与令狐楚之子令狐绹偶尔还有信函的往还,即使是虚与委蛇,李商隐也没能掩藏内心的愤懑:“嵩云秦树久离居,双鲤迢迢一纸书。

本文刊登于《书屋》2024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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