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順治十八年(1661)四月,春寒料峭,一股肃杀气氛依旧笼罩着北京。正月驾崩的顺治皇帝方才下葬,大清江山危机四伏。皇城监牢里,金发碧眼的葡萄牙传教士安文思奄奄一息,身上拴着九条铁链:三条系在脖子上,三条绑在手臂上,三条锁在大腿上。他莫名卷入一桩叛国案,刚领教了夹棍的威力。腿上的剧痛已是巨大折磨,刑部宣判更让他如闻晴天霹雳:绞刑——20年里,这是第三次站在鬼门关口了。在恍惚之中,安文思回想起自己的来华之路……
鬼门关口走三遭
身为航海家麦哲伦的后裔,安文思的命运似乎注定属于远方。自17岁加入耶稣会,他一直渴望在东方开创一番事业。当时中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张献忠、李自成的农民军与大明朝廷激战正酣,关外女真人虎视眈眈。许多外国人视之为畏途,年轻的他却甘愿前去冒险。
崇祯十六年(1643),初至四川,安文思为传教摩拳擦掌之际,就碰了一个钉子。成都4000道士齐聚一堂,对天主教口诛笔伐,大骂教徒“妖言惑众、背叛祖宗”。道士们还大肆传布流言,诬陷教士是张献忠的奸细,意欲残害百姓。未承想,没来得及清算天主教,张献忠倒是真杀过来了。安文思在兵荒马乱之中躲进深山,又被“请”了出来。举荐者是一位皈依天主的教徒,他投降张献忠,官封礼部尚书,摇身一变成了有头有脸的人物。
张献忠在四川的严酷残暴,自不必细说,相形之下,他对西洋教士确实礼遇有加。安文思寸功未立,就凭借渊博知识赢得“天学国师”的头衔。虽然这个国师没有任何实权,但在大西国宴会上,他的位次比张献忠的岳丈还高。这份表面风光,不足以抵消张献忠嗜杀成性给他带来的焦虑。安文思很快明白了中国古语“伴君如伴虎”的意思,他眼看着那位举荐自己的礼部尚书转眼沦为刀下鬼,朝中官员十之六七被冠以各类罪名斩尽杀绝。
自以为游离于权力与军事斗争之外的安文思,也栽了跟头。作为“天学国师”,他煞费苦心为大西国打造了一座天球仪,张献忠原本对天文地理兴致盎然。不想一位官员指责,天球仪上标出黄赤倾角,诅咒“国倾君亡”。献礼反而成了降祸,倒霉的外国人被囚禁起来,只待处决命令。孰料,国倾君亡,一语成谶,在一次遭遇战中,轻敌的张献忠未穿甲胄亲赴前线观敌,被清军箭矢射穿胸膛,一代枭雄落得潦草退场。
大难不死,未必有后福。清军杀来,安文思变作阶下囚。看管士卒见其穿着华贵,贼心大起,强夺衣衫,被阻拦后恼羞成怒,用弓箭射伤安文思的手臂。士卒发现这个外国人竟是张献忠的座上宾,急不可耐地要杀之邀功。幸好此时将令传来,清军主帅、皇太极长子、顺治皇帝长兄豪格要亲自提审。一见面,豪格开门见山地问他可曾认识同是外国人的朝廷红人汤若望。安文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赶忙回答:“他是我的兄长!”安文思清楚地记得,听闻此言,豪格转怒为喜,原来这位大阿哥与汤若望是故交。
在豪格的庇护下,安文思被押解至北京,虽然难逃被俘为奴的厄运,倒也无须从事繁重劳动,只是人身不太自由。可惜,这座靠山未能倚仗太久。豪格在与多尔衮的权力斗争中失利,在狱中自缢身亡。安文思没能摆脱奴隶身份,被重新分配到了佟家。长达七年的奴隶生涯里,他没有消沉堕落,反倒验证了“远道和尚会念经”的老话。博学而善辩的传教士,赢得了不少名人贵胄的敬意。这其中,既有前一任主人豪格的侧福晋,也有当时的主人、日后在康熙朝权倾朝野的佟国纲和佟国维,还有投降女真、信奉天主的郑芝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