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性”和“中国性”之间
作者 孟繁华
发表于 2024年4月

任何一个当代作家,都要回应时代的命题,这不是当代作家的宿命,而是历代作家的抱负和价值观。但是,如何有效地、用文学的方式回应时代的命题,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从这个角度讨论问题,我认为沈念的《龙舟》也可以看作是当下的“主题写作” —— 一个建设美丽新乡村的故事。但是,沈念的不同,就在于他不急于直奔主题 —— 小说的大部分文字,像幽灵一样游荡在小说的主旨内容之外,当然,这是作者的有意为之;即便这是主题写作,我仍然认为《龙舟》提供了新的审美经验,并且继承了湘籍作家的传统和谱系;如果再深入地阐发,我认为《龙舟》关乎到“现代性”和“中国性”的关系。因此,在我看来,《龙舟》起码有这三个问题值得我们讨论。

一  作家如何回应时代的主题

小说的主要人物是一位从家乡亮灯村走出的大学毕业生,一个建筑工程师。爷爷突然去世,他奔丧赶回家乡。

回到老屋或回到家乡,是爷爷的“生命有灵”,是爷爷的死讯招回了“我”。这时的他虽然顶着一个建筑师的头衔,实际是一个失业者。他读完土木工程的研究生,想找对口的工作,没有项目经历,几家公司看不上他这个新手,他又不想去受人管束、待遇少的单位,于是跟本科的室友老金合伙办了一所培训学校。老金家是山西开矿的,他拿资金,“我”做运营管理,没想到很快就顺风顺水地做起来了。他们信心爆棚,打算把分校开到武汉、长沙。过了几年扬眉日子,政策突然变化,学科类的培训被明令裁减,强制关闭,几个合伙人手忙脚乱,拆东墙补西墙,退学费补工资,经营上没有好的应对之计,唯有把学校关停了;老金不甘心,又鼓动不甘心的合伙人,投了一家网剧视频制作公司,当时他们研判短剧短视频到了风口,随便来阵风就能吹上天。但没想到主事人是条贪食蛇,心急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同时投了几部网剧,结果最有可能赚钱的那部剧在审查时没通过,因为网上炒作二号演员的生活污点,审查证不能发了。短剧公司人走楼空,当事人仿佛人与世界都在下沉。这段经历是建筑师——亮灯村丁家孙子的失败史。而亮灯村的“掌门人”陈保水正在琢磨村里的老房子,那些要加固维修的危房和主人多年在外不管理的空心房,像根鸡肋,天天碍眼,拆了可惜,又没财力悉数改造。他发过一长段言辞恳切的信息,有求助建筑师之意,有回乡之请,但“我”并没有应承,猜他不过是四处撒网罢了。这是小说的铺垫。或者说“我”既不是“大学生村官”,也不是上面派下来的“第一书记”,此刻只是一个在村里四处游荡的失业者,一个失去了爷爷的奔丧人。但他毕竟是亮灯村丁家的子孙,正如给爷爷做假肢的盛田生所说,“你爷爷走了,老屋还在,没事也多回来”。一个无所事事的人,一周后,临时改变计划,决定暂时不回北京,要到老屋住些日子。这是小说主角后来与亮灯村重新建立关系的开始。或者说,“我”的重返故里,与我们司空见惯的那些建设美丽新乡村的“外来者”,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要在亮灯村留下来,只是一个突发奇想而已。但是,这里作者不经意地做了极为合理的铺垫:首先是亮灯村和他有关,这里是他的家乡,他的爷爷刚刚去世,留下来合情合理;其次,这是一个学建筑的专业人士,村里要对那些老房子进行治理,而这正是建筑师的专业;更重要的是,当事人目光所及,一切都是他熟悉的事物,一切都在他的童年记忆中。他对亮灯村的情感关系就这样被呼唤出来,留在亮灯村也就水到渠成。

本文刊登于《长江文艺》202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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