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干的“疼痛”
作者 康慨
发表于 2024年3月

《疼痛部》

作者:[荷]杜布拉夫卡·乌格雷西奇

译者:姜昊骞

出版社:理想国|北京日报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4月

定价:54元

小说《疼痛部》的叙事者名叫塔尼娅·卢齐奇,是一位在战火中逃离克罗地亚的文学教授。流亡柏林期间,丈夫远走日本,而她决定留在欧洲,并终于在阿姆斯特丹大学谋得一年期的教职,学生几乎全是来自前南斯拉夫的各族移民,对他们而言,上学只是一种手段,只求以此延长在荷兰的居留时间。他们刻意不提已死的祖国,只用南字代称南斯拉夫,用南人或我们的人代称同胞。

“我们的人脸上都印着无形的耳光。”塔尼娅发现,“兔子似的闪烁神情,体内那种特别的紧张,嗅嗅空气以判断危险来自何方的动物本能。我们性表现在紧绷忧郁的面容中,眉头一抹阴云里,总也挺不直的背上,近乎内化,几不可察”。这些特征与郑人对孔子“累累若丧家之狗”的观察何其相似乃尔。小说也的确多次使用狗、流浪狗和野狗的比喻。这些曾经的南斯拉夫人在新世界徘徊游荡,找不到安全感,终日沉溺于思南病而无力自拔。不仅如此,一遇到俄国人、乌克兰人、波兰人或保加利亚人,“我们的人”就会感到一种无形的纽带,像胶水一样粘住人家。

塔尼娅讲授的是一门严格来说已不复存在的课程——南斯拉夫文学,其基础是一门严格来说已不复存在的语言——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它像南斯拉夫国家一样解体了,变成了三种官方语言:克罗地亚语、塞尔维亚语、波斯尼亚语,各由自己的军队支持,由边境检查点和仇恨分隔,用于“咒骂、羞辱、杀戮、强奸和驱逐。这些语言怀着一个信念开战了:它们之间是不可妥协的。或许,不可妥协的原因正是不可分离”。有趣的是,三种语言的面包有三种不同的拼写(krub、hleb、hljeb),但死亡这个词只有一个(smrt)——死亡真是一视同仁!他们也不说睡得香、睡得沉,却说睡得像被宰了。无数的南斯拉夫移民甚至把这当成背井离乡的主要原因:“我为什么要走?因为在别的语言里,孩子们睡得安安稳稳的;而在我的语言里,孩子们睡得像被宰了似的。”

以邻为壑势必带来不断强化的规范。例如,标准克罗地亚语现在不欢迎敌国的方言和口音了。有些不想改讲新话的人干脆少说为妙,宁肯诚实地沉默,也不愿欺骗地发声。在荷兰的课堂上,我们的人同样难以用母语敞开心扉。“有的人惊魂未定,有的人觉得太羞耻了。有的人不说话是因为负罪感,因为他们没能亲历战争;其他人不说话是因为恐惧,因为他们亲历了战争。

本文刊登于《中国新闻周刊》2024年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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