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羡书生》“锦行障”背后的身体想象
作者 高明月
发表于 2024年4月

南朝吴均《续齐谐记》中的《阳羡书生》一篇抽思甚幻,令人恍惚不可方物。志怪小说天然的形象元素和迷谭般的叙事构架,转变为民族动画叙事的视觉隐喻,产生新的审美意义。在改编成动画片的《中国奇谭·鹅鹅鹅》中,狐狸书生眠欲觉时,与猪妖相会的兔女吐出一片云彩化作屏风遮住书生,此屏风为一独立单扇,左右两足座斜立支撑,左上角有一枝杏花斜下,白色单瓣,四五朵,花苞星星点点。宋叶绍翁诗曰“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宋话本《西山一窟鬼》云:“如捻青梅窥少俊,似骑红杏出墙头。”用杏花屏风暗喻春色正浓,兔女风流。屏风后隐约可见狐狸书生妖艳的红色脸庞,兔女轻摇团扇慢慢躺下。动感的身体形象和色彩构图满足了读者对故事的审美想象。此画面对应的故事原文是:

俄而书生醉卧,此女谓彦曰:“虽与书生结妻,而实怀怨。向亦窃得一男子同行,书生既眠,暂唤之,君幸勿言。”彦曰:“善。”女子于口中吐出一男子,年可二十三四,亦颖悟可爱,乃与彦叙寒温。书生卧欲觉,女子口吐一锦行障遮书生,书生乃留女子共卧。

关于“锦行障”的释义,徐震堮《汉魏六朝小说选》中仅注“屏风”,郁贤皓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简编》注“可以移动的屏风”,杨宪益、戴乃迭英译《汉魏六朝小说选》中译为“a silk screen”( 丝织的屏风),王齐洲编《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分类精选》注释详尽:“锦行障:古时妇女出游时用的锦制屏风。障,屏风。”扬之水《新编终朝采蓝:古名物寻微》谈到“行障的材质通常是织物,似乎以锦为多,至少也是以锦为缘以宜于披垂”,扬之水通过六朝墓葬文物及六朝诗赋合看,认为早期行障功能略同于帷及步障,用于分隔起居活动空间,可随所宜置放。汉刘熙《释名·释床帐》云:“屏风,言可以屏障风也。”汉魏南北朝至隋唐,卧床周围尚未有帐架,故多以屏风和行障作为私密空间掩护,折叠式的多曲屏风位于床侧,单幅行障则置于床头。小说“锦行障”所掩护的正是书生与女子卧息之所,然“俄而书生醉卧”之时,锦行障为何不用?书生“遂吞其女子、诸器皿,悉纳口中”,“锦行障”为何由女子口中吐出,却由书生吞回?“锦行障”的背后隐喻着怎样的身体伦理?

《续齐谐记》所记多为神灵异物,如“紫荆树”“金凤辖”,或为神鬼故事,如“清溪庙神”“燕昭王墓”等。明王世贞将《阳羡书生》选入《艳异编·卷之二十五·幻异部》。阳羡书生既可自由出入笼中,自非常人。从篇末铜盘题云“永平三年”(汉明帝公元六十年)距离故事时间“太元中”(晋孝武帝三七六至三九六年)三百多年来看,许彦所遇书生或为神仙道人。陈寅恪曾探究鹅与道士炼丹服食相关,“吴会诸郡,实为天师道之传教区”(《金明馆丛稿初编》)。书生为何赠许彦铜盘?夭竹君考察地方志认为阳羡自古产铜矿, 铜器是炼丹器皿,铜矿物本身可延寿轻身,当地还流传许多道教高人和神仙在此修道的传说(《志怪小说〈阳羡书生〉与道教文化》,载《中国文化研究》二0二一年冬之卷)。阳羡书生亦好饮酒,南朝天师道有祭酒制度,祭祀中酹酒祭神,因醉酒后能使人的精神混乱以达到上通神灵的迷幻境界。梁武帝时道教大兴,故此“书生醉卧”的形象有高人自适旷达之意。

“书生卧欲觉”,“锦行障”的出现使妇人化险为夷。如同电影中偷情的双方即将被发现,正是剧情紧张令人屏息的时候,这时瞬间出现的一个道具作为最好的契机完美掩饰了现场。

本文刊登于《读书》202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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