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里曾经提到跛足道人前来为相思所苦而病入膏肓的贾瑞送了一面“风月宝鉴”,说是警幻仙姑在太虚幻境空灵殿所制,并且“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只是“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贾瑞最终还是没能治好他的冤孽之症,风月宝鉴也被跛足道人抢回,飘然去了。《红楼梦》这部绝大部分写实的小说,偶尔也插入一些玄妙之笔,这固然是作者故弄玄虚、狡猾之至,也说明作者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条原则是贯穿其创作的始终的。“风月宝鉴”与《红楼梦》的关系,这里不能多谈,笔者只想借镜子这个意象,来讨论一下霍克思《红楼梦》(英译本名为The Story of the Stone)英译的成就。
作家创作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关系,前人早已用镜子多次说明过了。法国作家司汤达在《红与黑》第一卷第十三章开头引用了历史学家神父圣雷阿尔的话“小说,这是一路上拿在手里的一面镜子”(但其实圣雷阿尔的著作里找不到这句话),而在第三卷第十九章干脆自己写了一段:“啊,先生,一部小说是在大路上拿在手里的一面镜子。有时候它反映到您的眼睛里的是蔚蓝的天空,有时候是路上泥潭里的污泥。而背篓里带镜子的人将被您指责为不道德!他的镜子找出了污泥,而您却指责镜子!”其实司汤达的这番先捏造引用后创作的方法就很像曹公“假做真时真亦假”的手段。
原作与译作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可以借用镜子来说明。《红楼梦》与霍译《石头记》,可以说是“译者的风月宝鉴”的两面。如果我们假设《红楼梦》是正面,那霍译《石头记》就是其背面,反之亦然。《红楼梦》当然是向壁虚构的小说,不管各路专家怎么推理论证、追本溯源,现实生活中是找不到荣宁二府或大观园的所在的。随园也好,恭王府也罢,都有可能是大观园的样本或模板,但一定都不是大观园,也不必是大观园。霍译《石头记》则更是如华严楼阁,弹指即现,世上有谁见过说英语的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和刘姥姥吗?所以跛足道人谆谆告诫“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背面”,我们自然不能当真,因为风月宝鉴的两面都是虚的,即所谓“水中月、镜中花”,或者更直截了当地说,就是所谓“空空”。要想深入地读懂并理解霍克思的译文,译者的风月宝鉴之正反两面,都需要我们仔细探寻、深入研究,而且非如此不能探得个中三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