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上海师范大学陈恒老师组织了一个小规模的史学理论研讨会,与会者除了京沪两地的中青年学者,还有三位年长的前辈,即中国社科院哲学所张文杰先生、王树人先生,以及北京师范大学刘家和先生。我当时在出版社供职,因为专注于史学理论图书出版,有幸参与其中,还应主办方陈恒兄之命,担任了一场讨论的不合格主持人,因为时间没有控制好。那次会议,刘家和先生未提交文稿,口头发表,谈中西思维中理性结构差异的问题。据刘先生后来说,他当时讲完,很期待回应,结果无人提问,也没有人质疑,于是很“失望”。会议之后,正值上海世博会,大家集体出游,刘先生兴趣很高,也随大部队一起漫步,一路欢声笑语,留下不少珍贵的“笑料”。过后在刘先生休息的房间,我跟易宁、陈新两位老师,围着刘先生漫谈。具体内容已淡忘了,只记得陈新说到在北京时每周跑去北师大听刘先生讲《史记》,很是让人羡慕。刘先生谈的都是专门的学术问题,我只记得“在场与不在场”这个术语,其他没听懂。谈话中,我们说刘先生可以把您有关史学理论的文章结一个集子了,刘先生并没有表态。回到北京后,我继续努力推动这件事,中间时做时辍,并不顺利,好在最终有了《史苑学步》(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年)这部文集,差不多把刘先生多年来有关史学思想与理论方向的专题论文“一网打尽”了。
二○一九年春天,陈恒、陈新二兄由沪抵京,约了清华大学彭刚老师,还有我(此时我已到首师大任教),一起去拜访刘先生。不巧,当时我湿疹上头,面红耳赤,无法见人,就缺席了。这次聚会的成果之一,是陈恒兄努力说服刘先生,筛选未结集过的单篇文章,再出一部新作,具体编选杂务由我从旁协助。相比耗时甚久的《史苑学步》,此事进行得非常顺畅。刘先生拿到我查找、初选的篇目之后,略做增删,爽快允诺了。接续此前文集《愚庵论史》,名之为《愚庵续论》。二○二一年,此书推进到临近出版阶段,刘先生陪同夫人住进了医院,联络沟通不便,我即擅作主张,在刘先生无序无跋的情况下将书付印了。过后,刘先生引以为憾,几次跟我聊天说到有個没完成的任务,对读者缺少一个交代。于是,就有了这一篇访谈。
自二○一○年以来,我借各种由头,或独自登门,或陪友人拜访,从刘先生的谈话中多受教益,种种细节极难忘。以上略赘数语,为这篇访谈的读者补充一点额外的背景信息。
—岳秀坤
岳秀坤: 我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读研究生的时候,曾经拜读过您的文集《古代中国与世界》,记得是武汉出版社一九九五年印行的。后来相继看到您有几部著作结集,包括《史学、经学与思想》(2005)、《愚庵论史》(2010)、《史苑学步》(2019)。最近一部新的文集是《愚庵续论》(2021)。您在学术研究方面的发明之多,学术寿命之长,让我特别感佩。
刘家和:《古代中国与世界》是我的第一部文集,当时是武汉大学冯天瑜热情邀约,所以在武汉出版。过去的书先不谈,今天我们聊聊这一本《愚庵续论》。二○二一年这本书付梓过程中,因为我在医院,未能循例写一篇前言或后记,向读者说明相关情况,深感遗憾。这部新书收罗了我前几部文集中没有的论文,收集者是你—岳秀坤先生。你是这本书能够出版的必要条件。所以,今天请你来,我们再谈一谈,也算向关心这部文集的读者朋友做一个补充说明。
二○一九年四月,我请几位年轻的朋友聚餐,有陈恒、陈新、彭刚、顾晓伟,等等。席间,上海师范大学陈恒先生为他策划的“光启文库”约稿,希望我再出一部文集。我觉得新作并不多,旧作乏善可陈,本想谢绝。过后,我看到了你帮我整理的一份论文目录,感觉再结一部文集或许可行。此书最终能够问世,除了感谢陈恒的邀约,还要感谢商务印书馆上海分馆各位编辑的辛苦校订,尤其是责任编辑陈雯女士付出了大量劳动。
岳秀坤:《愚庵续论》将近五百页,也是一部大书。为了方便读者阅读,文章按照性质分为六辑,分别是“世界与中国”“中西古史比较”“怀念师友”“书前书后”“信札”“口述史”。我想请您分别谈一谈各部分内容相关的事情。首先从“信札”开始吧,这是我目前最感兴趣的。
刘家和:这里面的信札部分,收录的是我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先后写给林志纯先生(1910-2007)的二十四封信。林先生是引领我走上世界古代史研究之路的老师。人不能忘本,我对林先生是非常尊敬的。
一九五四年,当时我是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世界古代史助教,林先生到北京来,在北师大座谈,我第一次当面受他的教益。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五七年,我参加了教育部在东北师范大学开办的世界古代史教师进修班(实际上是两年制的研究生班),中方导师就是林先生。从此以后,我对林先生的治学与教学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正是在他的示范和指导下,我逐步明确了自己研究世界古代史的路数。
林先生跟我有过很多通信。可惜,我自己不善于保管资料,现在找不到了。唯一保存下来林先生写给我的一封信,转交给东北师范大学了。这里我要特别感谢一位朋友,东北师范大学世界古典文明史研究所张绪强先生,他从林先生留存的资料中找出了我写给他的这批书信,并且费心做了整理录入。信里提到一些外文,时间隔得太久,难以看清,我自己也无法确认。
岳秀坤:这一组信札的时间跨度有二十几年,内容涉及世界古代史的教科书、工具书编写,以及一些具体的古史问题,我想,有心的读者会从这里面得到重要的启发或教益。您提到,信札最初的整理者是张绪强先生。在他所做工作的基础上,还有一些未能辨识的外文,我请了几位朋友帮忙,包括徐晓旭(中国人民大学)、金寿福(复旦大学)、唐均(上海外国语大学),他们分别解答了一些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