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乾隆三十四年(1769)的八月里,沈德潜停笔,将自订年谱停留在了八月十三日。这一天,他向乾隆帝祝寿,歌咏这太平盛世,道扬圣德。晚来风急,他徐徐地放下笔,临睡前不忘望一望京城所在的方位,就这样安然睡去,等待日复一日的璀璨阳光。
就在这一年,一道谕旨就如同利剑堪堪擦过他的脸颊,开始改变他在历史上完好的面容。但他也在这时猝然长逝,无暇顾及身后事。乾隆四十四年(1779),沈德潜彻底失去生前所获得的一切荣誉,一代诗坛代言人就此谢幕。沈德潜人生最后的几十年,也是最荣耀的几十年,正如他自己所写的,荣谢无常,盛衰一梦。
以诗始
乾隆七年(1742)四月,风和日丽的一天,70岁沈德潜作为庶吉士(文学与书法优秀的新科进士,可以成为翰林院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3年后,再正式为官)站在殿前等待乾隆帝的召见,与周围年轻的莘莘学子格格不入。在40岁那年,他写下《寓中遇母难日》,感慨自己已经40岁,依旧默默无闻。在66岁那年,他又感慨,自己已经踏出省门17次了。大抵人经历过许多的失望,便不会再有太多的憧憬,已经70岁的沈德潜显得有些波澜不惊。但是生活如同圣意,怎会如此轻易料到,惊喜就这样砸中了他。乾隆与沈德潜相见恨晚,暗淡无光的大龄“考公人”就这样逃出命运的乌云,开始镀上金光。
这样的际遇并非偶然,命运的轨道还是有迹可循。抛开笔试成绩,沈德潜的学历背景符合乾隆的喜好,他曾被康熙朝诗坛盟主王士祯誉为“横山门下,尚有诗人”。沈德潜亦在以往的工作经历中给乾隆留下好的印象,乾隆在《南邦黎献集》中见过他的诗,对其大为赞赏。当然,最重要的是,沈德潜的诗歌宗旨与乾隆是一致的。乾隆作为一个诗文爱好者,翻开沈德潜所编订的《唐诗别裁集》,便知道他一直苦苦寻觅的诗坛代言人已经出现了。
“忠孝”乃是乾隆心中理想诗坛的唯一宗旨,他非常在意诗的政治教育作用,而沈德潜选诗,也有非常重要的宗旨,便是“温柔敦厚”。乾隆独爱杜甫的诗,常以杜诗作为标准衡量其他的诗,沈德潜也将杜诗与其他不同时代的作品进行比较。乾隆只喜壮阔蓬勃的诗,沈德潜所追求的诗歌风格亦是“鲸鱼碧海”“巨刃摩天”。
当然,沈德潜也有自己编诗的原则,例如他便不认为韩愈的诗能够与李白和杜甫相提并论,他在赞赏韩愈的同时,看到了韩愈诗文的不足。乾隆则认为韩愈不逊于李、杜,酷爱韩诗阔达的气势。这些看似细小的分歧,并不能引起乾隆的注意。
已经在诗学中有所建树且诗学理念非常契合乾隆心意的沈德潜,就这样被加官进爵,成为炙手可热的诗坛代言人,迎来前所未有的阳光,一扫前半生的阴霾。

以诗分
大龄官员沈德潜一朝立于乾隆眼前,便是人人羡慕的“职场新人”。乾隆不僅常常赐诗给沈德潜,君臣二人还经常共同作诗,一唱一和。沈德潜也从编修升职为内阁学士,在短短的时间内又升为礼部侍郎。
即使是退休后,沈德潜也依旧被乾隆所看重,甚至被封为太子太傅。乾隆在准其告老还乡后,便嘱咐他,一旦有新作的诗,一定要送到京城来。沈德潜在自订年谱里详细地记录下与乾隆的诗歌往来。乾隆仅仅将沈德潜当作诗坛代言人,但在沈德潜心中,乾隆却是他的知己,是他的伯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