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文格即人格”,赵汗青的诗正如同她的人,生猛而明艳:藻丽秾纤不吝珠玉的词采,直白浩荡不加节制的诉情——前者无疑是曹植式的,后者则有些曹丕的意味——皆被诗人自身的慷慨脾性所收蓄;字句陡峭处,还时而横生出一截犀利得近乎歹毒的幽默感。也许是因为长期厮混一处、摩挲其人的缘故,读她的诗于我是一桩趣味盎然且颇为享受的事:我常能被她埋藏在字里行间的“梗”逗得会心一笑,甚至有时能从中看出写作的大致时期——早先的作品更清甜多汁,雕琢感更强;如今的作品则用字更爽利,有纵横捭阖之感。
赵汗青好古,历史自是她驾驭得极好的一个题材。那些或秉于庭训或濡自诗书的“古人节义事”于她,不仅是可任采撷的典故语料库,更是蓊郁华茂的灵感渊薮。其语言则大胆多变,几乎可以将诗篇当戏台来布置、调遣,引领读者穿行于诗行编织的幕布间,在一个个角色之间跃迁流转,忧乐其忧乐,宿命其宿命。
曹家,堪称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学家族,先后创造了古体诗歌和古典章回体小说的最高峰。而在这两个高峰之间,是“帝王血肉做了无数回的草芥”。全诗五个章节如五番幕起幕落,四个曹家人次第登台,以一姓之血脉为引线,串联起了家国上下数代乃至数十代人比百年孤独宿命感更强烈的千年悲哀。于是,诗便不仅有了戏的堂皇,更有了史的厚重。
在中国传统伦理秩序中,君臣、父子、夫妻之间的差序关系相互映射、彼此同构;中国男性文人自古有以贱妾弃妇自比对君父陈情的文学传统,曹家诸雄也概莫能外。然而在《许多曹》中,赵汗青却反其道而行之,令诗篇之中的主人公——“哭哭啼啼的贵公子”们,从闺怨的茜纱窗下走出,以自己的灵魂和声带,陈说自身为人臣、为人子那些曾借女性口吻遮遮掩掩地表达的“阴属”的情感;也就此,将被作为空洞能指推到幕前的女性形象——那为奴为婢的、真正的“贱妾”们——解放了出来,毕竟,谁说“水蛇腰上不能有一个武皇帝”?更灵妙的是,这其中几无刻意为之的痕迹,仅是闲闲宕开的一笔,似乎全然是凭借着诗人身为女性的无意识、凭借其率直豪迈的ENTP本性作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