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起因 |
那是一个温暖的春日。毫无预兆地,我像着魔一样,内心住进了一个陌生人。一句平常的话,一个微小的念头,世界从此天翻地覆。
时值1992年5月,我刚过完14岁生日。那天,体育课结束后,我挨着莉兹·鲍登,和班上的同学一起围坐在伦敦西区的校园里。莉兹是全校最瘦的女孩,我则经常被称为“美国小姐”。我打量着自己宽松校服裙中露出的双腿。原本我觉得它们足够修长,但在莉兹的对比下,它们显得像树干般粗壮。我以前从未意识到莉兹的身材如此纤细。我问她:“你这么瘦,好买衣服吗?”此话一出,我的内心掠过一丝忧愁:如果我也能瘦到连合身的衣服都买不到,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呢?
“不好买,”她回答,“真希望像你一样正常。”
“正常”——我反复咀嚼这个词。“正常”,不是“苗条”,不是“骨感”,只是“正常”。我再次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它们怎么会如此粗壮,而且不直,难看得要命。午饭时吃的士力架顿时令我反胃。说起来,我的校服裙似乎也变紧了?妈妈说过,我可以安心吃任何东西,绝不会影响身材。现在看来,妈妈骗了我。

医生将这种时刻称为“发作诱因”,即触发厌食症的开关。对我而言,这个诱因便是别人口中的“正常”。没过多久,我就将大多数食物从食谱中淘汰,继而完全禁食。我为自己构建了一整套规则,像虔诚的信徒一样小心翼翼地遵守。短短一个月,我从一个踏着滑板、哼着小曲、性格开朗、总爱和父母分享一切的14岁姑娘,变成了对世界充满愤怒、任谁都无法接近的古怪青少年。每晚,我赤身裸体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瞪大眼睛观察镜中的自己。
最初,我只关心自己的小肚子,因为那是最能代表肥胖的部位。但很快我发现,身体上还有许多地方会显胖。我开始疯狂地锻炼下颌线,以防未来出现双下巴。我报名参加健身房的臀腹部训练课程,是班上最年轻的学员,比其他人小至少30岁。
身为女性,似乎注定要与自己的身体展开无休止的斗争。早早开始锻炼,提前消除可能出现的赘肉、小肚子和双下巴,便能在这场战斗中抢占先机。不仅如此,我还萌生出一连串奇奇怪怪的念头:舔嘴唇会不会增加卡路里?经过超市会吗?我多次徘徊在森宝利超市门口进行试验。我质问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一点意识到,变瘦才是人生的唯一目标?
那年8月,我凭一己之力毁掉了全家人的南法之旅。妈妈整日躲在酒店房间里流泪,我则在自己的房间里疯狂地做仰卧起坐。回看那时的照片,我虽然还算不上皮包骨头,但颧骨已经明显突出,笑起来眼窝深陷,有点像骷髅。
暑假结束重返校园时,我已经减掉了超过1/3的体重。尽管终日疲惫不堪、浑身乏力,我依然坚持在卧室做跳跃运动,家里的地基都快被我震碎了。仰卧起坐更为痛苦。因为太瘦,我的脊柱突出,每次接触地板时都容易破皮流血。然而,这些痛苦都无法动摇我继续减肥的决心。

在学校,我从朋友成群渐渐变成了孤家寡人。我的头发开始一簇簇地脱落,甚至被街上的路人误认为得了癌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