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书边的边上
作者 曹亚瑟
发表于 2025年2月

老舍的另一面

陶亢德在《陶庵回想录》(中华书局2022年版)里对老舍其人的记述,让我们认识了老舍的另一面。不过陶亢德的话只是孤证,也许有失公允,必须有另外的印证才行。

最近正好在读徐訏的《念人忆事》,里面有一篇《舒舍予先生》,因为徐訏和陶亢德都曾在林语堂主编的《人间世》杂志做编辑,二人记载的事情时间上吻合,正好彼此印证。

徐訏在《念人忆事》中回忆说,老舍从英国回国后在齐鲁大学教书,他是在给林语堂主编的《论语》杂志写幽默小品后,文名才开始比较响亮的。林语堂很喜欢他的京味小品,所以陶亢德选用老舍的稿子最多,甚至打破了不登小说的规矩,刊登了老舍的《牛天赐传》。但徐訏对老舍故意“耍贫嘴”不太喜欢。当年文坛的门户观念比较强,施蛰存编的《现代》对老舍就不怎么重视。只有《论语》《人间世》以及后来林语堂和陶亢德创办的《宇宙风》把老舍视为主将之一。

老舍的第一本书《樱海集》就是陶亢德的人间书屋出版的,其后人间书屋又出版了老舍的《牛天赐传》《老牛破车》和《骆驼祥子》。

陶亢德与林语堂共同创办《宇宙风》的时候,老舍想做职业作家,想以《骆驼祥子》作为开头,如果打不响名声就彻底放弃此念头。陶亢德与老舍商量,让他每月提供四五千字,稿酬八十元,在《宇宙风》连载完后由人间书屋以百分之二十五的版税率印行单行本,后来还加印了多次。

在这件事情上,陶亢德自认为“没有一丝半毫对不起老舍的地方”,可在1963年,他在西安看到新版的《骆驼祥子》,前面的序文中说此书“在《宇宙风》刊登到一半就遇上‘七七’抗战”,所以不知“《祥子》全部登完过没有”,后来竟然“不知怎的在上海出版了”。言下之意是陶亢德偷偷出版了,且没有给老舍付版税。

老舍真的不知《骆驼祥子》在上海出版吗?陶亢德提出的反证是,老舍想让文化生活出版社再版《骆驼祥子》,曾给陶写信,希望借用《骆驼祥子》的纸型;陶表示可以分文不取完全赠送,只需对方出邮寄费即可。不知出版,怎么会要纸型呢?

另一个反证就是,《新文学史料》1981年第一辑田仲济写的《回忆老舍同志》中,记述吴组缃的话说,他曾在抗战期间老舍留下的篮子里见到过人间书屋印行的《骆驼祥子》。

徐訏在《舒舍予先生》中回忆,上海成为沦陷区前后,徐訏来到大后方,先是在中央银行经济研究处供职,后在中央大学和《扫荡报》任职;而陶亢德由于优柔寡断,陷在上海无法脱身。此前,陶亢德曾委托徐訏到重庆后找老舍帮忙“想想办法”(陶觉得自己与老舍关系很“铁”),为自己到后方做准备。徐訏辗转见到老舍,老舍则“非常虚骄做作”,只是“一味淡漠的敷衍”,直到徐訏说自己已有职业之后,他才略松口气;说到陶亢德委托的事,老舍说什么“出版不自由”,当初陶亢德办《宇宙风》全靠他和郭鼎堂才会成功云云,言外之意他并不欠陶亢德什么。这点可证之《陶庵回想录》,陶后来给老舍写过信,请他帮忙,老舍回信寥寥几字,口气冷淡,说是“无可设法”。

徐訏对老舍的说法非常反感:“如果老舍为亢德写稿完全是义务的,没有收到过稿费,老舍还有资格说这句话,而亢德之所以能请老舍写稿,是有使老舍满意的稿酬的,这种买卖性质的交易,是彼此合适的事情。”

陶亢德的“一念之差”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林语堂主编《人间世》《论语》杂志的时候,陶亢德是这两家杂志的编辑。陶亢德是编辑好手,跟各路作者都有良好联系,连鲁迅这样与林语堂颇有嫌隙的人也跟陶有书信来往。可是,两份杂志都是半月刊,陶忙不过来,后来徐訏过来做《人间世》的编辑。《人间世》停刊后,两人又同去编辑《人世间》。这个“人世间”就是把原来“人间世”的字换了个位置,一般人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呢。

在《陶庵回想录》里,陶亢德说,1941年中秋节,他从上海运一批书到香港,本来人也是要一同去的,可当他到旅行社拿船票时,旅行社的职员与他商量,有一个客人急于去香港,能否把船票先让给他。陶亢德想反正没啥急事,早一天晚一天无所谓,换就换呗。这是改变陶亢德一生的第一次“一念”。几天后,日本对英美宣战,沪港交通断绝,陶亢德只能困于上海。

上海沦陷后,很多人撤往后方。当年黄裳拿在《古今》发稿子的稿费作为旅费就是个著名的例子。有一天,徐訏告诉陶亢德,自己也要到后方去,问他愿不愿同行。陶亢德表示当然愿意,但他说自己凑不够旅费(实际上陶亢德有钱,估计他有私心不想动用)。徐訏答应想想办法。过几天他说,已帮陶亢德借到两千块钱。谁知陶亢德“得寸进尺”,说能不能再帮他解决一千块钱的安家费。也难怪,毕竟陶亢德一家八口都靠他的一支笔养活呢。

本文刊登于《书屋》2025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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