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小姐的投射功能
作者 王棵
发表于 2025年4月

云朵不仅是天空的装饰,还通过摄入美好事物来保持美丽,将丑恶事物投射出去以维持纯洁。S小姐却因失去投射功能而积累负面事物,成为云社会中的异类。小说以奇幻的设定构建了一个独特的云世界,一则云朵的现代隐喻,以包容与善良重新定义美与丑、善与恶的边界。

每一朵云都是一台摄像机。大地上发生的一切,都暴露在云们的镜头里。因为这些摄像机是二十四小时运转的,大地上任何一件事,都别想逃脱云们的拍摄:伛偻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踩着斑马线,来到马路中央,前方的绿灯即将变红,两侧马路上的汽车排成长列,身姿妙曼的女郎及时冲到老人身后,搀起老人,在绿灯变红前疾行至马路对面,这种美好的事每天都在发生,自然也每天被云摄入;并不伛偻的老人行走在人行道上,旁边马路上的私家车即将发动,老人忽地将身体转了个方向,冲向车头,他发出惨叫,同时倒地不起,车内的司机惊慌地打开门下了车,望着佯装昏迷的老人不知所措,这种卑劣的事情同样每天屡见不鲜,云们不想摄入也得摄入。

除了是摄像机,云还是投影仪。作为摄像机,云摄入美好的事情,会变得更美;反之,摄入丑陋的事情会变丑。爱美是云的天性,为了提升自己的美貌,云通常会选择将摄入的好事吸收进身体。同样的道理,为了防止自己变丑,当云们摄入不好的事情,会及时将其原样儿投射出去。这个时候,云们就变成了投影仪。

拍摄、投射,再拍摄、再投射,云从早到晚做着这两桩事情。

由于大地上的事情好的、坏的各占一半,云虽然常年忙得不可开交,却终究还是原初的模样,没有变得更美,也没有变丑。

有一朵云,不妨叫她S小姐。她自小与众不同,云类主要的两项功能,拍摄和投射,她似乎只拥有拍摄一项。至于投射功能是怎么从S小姐身上消失的,有各种说法,最常见的是:她两岁还是三岁的一天,上学途中,出了车祸,肝脏被撞坏了,而肝脏是专门负责投射功能的,于是,她便失去了这个功能。这种事故在云世界并非个例,因此,像S小姐这样的年轻乌云,还另有其云。只是,S小姐的乌黑程度比其他身有残障的年轻云更甚。云们都说,S小姐还没度过未成年期,便成了一朵老云。

想想都知道,投射功能缺失后,一朵云会变成什么样子。从孩提时期开始,S小姐体内就在积攒大地上的坏事情,在她的云父母和兄弟姐妹、亲戚的面前,她一年比一年黑。大地上的坏事情是以黑色素的形式在云的体内呈现的。云只要一黑,就与美无缘了;越黑,离美越远。

S小姐越长大变得越黑,十岁以后,在她所生活的那个地区,她已经因为长得太黑,成了云社会里最常被云们谈及的笑话。说笑的人,除了那些跟她不相干的云,还包括她的亲戚。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是不会笑话她的,不管她变得多黑多丑,他们都不会笑话她。

亲戚或朋友、跟她不相干的云,取笑她脸上的雀斑。“她的脸像一张烧饼。”这些爱说笑的云,往往是没有想象力的。脸上长了麻子,他们只能想象到烧饼。

被取笑的,也可能是她的脖子和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背。她的那些地方,长了许多丘疹和痣。

也可能是她咳嗽时的样子和声音。因为身体积压了太多“黑色”,她肺部功能不好。当然,她的其他身体器官,也好不到哪儿去。

也可能是她难看的体型。她的身体,该胖的地方瘦,该瘦的地方胖,这使得她虽然长了一副S形,却S得很难看。那些“黑色”是有重量的,她的颈椎、脊柱早已因为无法承受这些重量,扭曲得不成样子。

总之,她可以被取笑的地方太多了。

S小姐是朵沉默的云。对于来自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的取笑,她都淡然视之。通常,她一脸平静地,看着那些取笑她的云,等着他们把难听的话说完。

她很清楚,只要她不回应,这些云终究会觉得无趣,自动闭嘴。

万一有一朵云无礼个没完,S小姐就优雅地鞠个躬,绕道离去。

就这样被取笑着,S小姐活到了十八岁。

在这一年的某一天,事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一切都变了,S小姐不再能够容忍别人的取笑,一想起那些取笑她的话语,她就会心痛。最重要的是,她已不能像从前那样容忍自己的黑或丑。而发生这一切,皆因她对这个地区最帅的云一见倾心。

具体说来,这一切发生在秋天的一个下午她与帅云的那场会面上。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一年,她的父母已开始担心她嫁不出去,频繁地托付媒云为她介绍对象。帅云就是她的第二十六个相亲对象。是的,这一年,在秋天到来之前,她在父母的安排下常去相亲。

活着的云会把死去的云制作成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汽车、办公桌、电脑、打印机、房子……S小姐与帅云先生相亲的地点,是一座被装修成透明会所的、面积有几万平方米的豪宅。会所里播放着一首动人的钢琴曲,这是人类音乐大师柴可夫斯基创作的套曲《四季》中的《云雀之歌》。许多鸟儿形状的雏云,趴到会所透明的立墙上,扮演一个个音符,随音乐的律动在墙上滑动、跳跃和匍匐前进。会所的两名保安正在阳台忙碌,他们共同托着一张网,这张网由细丝状的死云制作而成,可用来网住从阳台边经过的风。会所的特色菜是爆炒小嫩风,保安们此刻在捕捉这道菜的原料。会所下方,形象各异、大小不等的几片云朵之下,铺展着蔚蓝色的大海,云朵与大海构成的美景,如同人类某位印象派绘画大师创作的油画。S小姐和帅云先生现在来到会所最下一层,找了一个可以一览无余看见大海的位置,坐了下来。

本文刊登于《北京文学》2025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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