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第一个性教育社区,对性侵说“不”
作者 胡燕子 武羊
发表于 2025年4月

2025年2月10日,广西百色,一封举报信揭开了一个23岁女孩自杀的惨痛内幕——高中时,班主任对她实施性侵,导致她患上重度抑郁,于2025年1月17日自杀身亡。该案引发社会各界的关注,也映射出未成年人反性侵的紧迫性。

85后策展人胡燕子,曾收集近6000份童年秘密档案,她发现“里边有大量因为性防范意识不够而导致的童年创伤”。受到巨大冲击后,她联合四川的高校、医院、社会组织,在成都玉林东路建立起一个儿童性教育社区:从性教育的展览、圆桌讨论、放映会,到性教育夜校,邀请家长和儿童一起参与。

中国第一个社区里的

“性教育夜校”

2024年,在成都玉林东路社区的支持下,我们做了一个性教育的夜校,参加的人有父母,有照看孙女的奶奶,甚至还有3岁半的孩子在家长的陪护下过来。

“性教育家长夜校”是我们组织家长和孩子的共学课堂。这事的源起,是2019年我发起的“童年秘密档案馆”这个项目。一开始只是一个在美术馆里边的策展,希望能够讨论人的童年处境,当时收集了1280多份有效档案,里面有很多因性教育缺失、性防范意识不够而导致的童年创伤的记录。

刚入职的一个20多岁的女孩,说她打算去自杀,她因为从小被性侵的经历而重度抑郁。这些故事让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虽然我们的专业社工把她救下来了,但是她未来是否有能力进入正常的社会网络?她还能够在日常交往和情感中去接纳别人吗?

这不是孤案。我做了一个决定,这个项目要继续下去,展览撤了之后,我就跟社会组织合作,把“童年秘密档案馆”流动到成都不同的社区。因为社区是所有人都可以进入的,这种低门槛的广泛参与性,使得我们能够了解到更多的样本。对于附近的孩子、家长来说,他们能够就近到访,更方便地去倾诉、求助。

在性教育家长夜校活动里,帮助家长 “脱敏”是很重要的。

我们会请家长们做一个“性器官脱敏”的抢数字游戏,大家先在便利贴上写下一些形容词,然后抽取一张性器官的卡片,两个词语组合成自己在游戏中的名字。如果有的人写的形容词是“美好的”,抽到的卡片是“阴蒂”,那他的名字就是“美好的阴蒂”。只有当大家提到这些词语不再遮遮掩掩,我们才能更好地推广儿童性教育。

儿童性教育一定要讲科学和适龄,我们把它分3个年龄段:第一个阶段是4~9岁,还有很多童心,我们会做性教育的戏剧。

第二个阶段是9~12岁,这个时候小朋友已经有很多独立认知了,我们就开发了一款性别教育的桌游,打破一些刻板(性别)认知。

第三个阶段就是12~14岁,要结合青春期身体的一些变化来给孩子科普,让他们了解到自己的变化是正常的,不需要觉得羞耻。而且初中生不跟爸妈交流了,我们就动用了他们的哥哥和姐姐去做朋辈小组。

不光是小女孩会被性侵,小男孩也会被性侵,所以性教育的推广过程中一定是男女课程同时开展。我们讲月经那一天,一个女孩写了一段话:月经像一个突然喷发的火山,让我措手不及。一个男生也来参加活动,他说遗精就像是一个拧不紧的水龙头。我那一刻突然共情了男生,其实大家面临的是一样的困扰、无助和恐惧。

用戏剧游戏,

给低龄儿童做性教育

2023年春天,在我们举办的有关未成年人犯罪的议题中,提到一个被性侵害的女孩的案例: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刚刚有性意识,但是她还不知道什么叫性侵害,当她被一个外来的成年男性性侵的时候,她反而因为斯德哥尔摩心理症状爱上了加害者。

时间长了,她竟然开始帮助施暴的成年男性去找别的女孩子,最后这个小女孩也成了犯罪人员,然而实际上她最开始是无辜的受害者。如果小女孩更早地接受一定的性教育,或者她的家长有足够的警惕性,是有可能避免悲剧发生的。

小朋友性教育是越早越好的,而且这件事情一定要呈现一个重复性和连续性。家长问我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什么时候可以给孩子上性教育课?我都说在你的能力范围内越早越好,比如说3岁的时候,你可以告诉孩子,他是怎么来的;上小学了、上初中了,你可以告诉他这是月经或者遗精。

针对小朋友,我们很难在一个严肃的台面上来聊性教育,但是戏剧游戏却是个很好的契合口。

我们戏剧演出里就有一个“身体红绿灯”的概念:像握手、法国的贴脸礼就是绿灯;如果我特别讨厌别人摸我头,那这对我就是一种不开心,一种冒犯,这就是我的黄灯;你的乳房和你的生殖器官都是不可以被触碰的,它是红灯。如果有一天孩子受到了侵犯,他会说:我今天红灯了。

性教育确实正在城市铺开,但是如果回到很深的大山里面,它依旧是个难题,我们的档案里也有收集到乡村的性侵案例,让人非常揪心。

因为有大量的孩子是留守儿童,一个村子里就剩下老人和小孩,老人因孤独会渴望有人来关注他,坏人就很可能以关注老人为由进入一个家庭里去实施性侵。

我们能做的很重要的一点是,让孩子学会大胆说 “不”。不管是性侵,还是任何让你不舒适的行为,都要大胆地说“不”:“你不要这样,你再这样我会报警,告诉我爸妈。”那个人很可能就不敢再乱来。如果不说话不发声,这件事就可能继续发展下去。那一声“不”,决定孩子的人生和拐点。

和孩子大胆谈“性”

今天,很多老师和家长都还不愿意谈到“性教育”。我父母都是20世纪50年代的人,对于他们那一代,别说跟我聊“性教育”了,跟我聊聊日常情感生活,他们都觉得不好意思。我在整个成长过程中,性教育的课程是缺失的,生理卫生课会变成自习课。

把“性”拆开,就是一个“竖心”加一个“生”,是一个人用好奇心来看待他的一生,这个好奇心就是了解的动机,为什么要了解“性教育”?因为我们对自己有好奇,对人生有好奇,对亲密关系有好奇。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和手机的普及,现在的孩子从幼儿时期就开始接触手机、社交网络,从网络中了解大量和“性”有关的信息。如果学校还自我欺骗——“我们的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那么网络中的色情制品很有可能成为他们的“性教育老师”。

2024年夏天,在我们的性教育主题动画放映会上,有一位母亲带着她刚上初二的女儿来参加活动,向我们讲述了她们的故事:因为搬家,女孩转学到了新的学校,班里的部分男生会有一些污言秽语,甚至有两名男生在课堂上对着年轻漂亮的老师做出不雅的侮辱性动作,老师也羞于开口去制止这种现象,小女孩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

小女孩告诉了她的妈妈,妈妈和她一起去寻求了司法援助,邀请到一位 “法治副校长”到学校进行有关“性教育”和“性防范”普及性的宣讲,给同学们明确哪些行为是不应当做的,哪些行为是应该坚决剔除和摒弃的,班级风气明显得到了改善。

怎么让孩子能够没有那么多知识储备的时候就能够保护自己?我们和四川大学的师生一起,做了一套绘本和卡片作为工具书。

而当家长观察到孩子的行为举止有异样时,可以用场景卡片和孩子沟通。比如说:你觉得不愉快的那件事情是发生在城市的街角吗?是在室外的野餐地吗?如果这些都没有,能不能把你觉得不愉快的那件事情发生的地方画出来?

在社区里面推动性教育,需要的是一个行动网络,需要艺术家、社会工作者、高校老师、心理学者,需要司法工作者、社区“两委”,童年秘密档案馆这个地方其实也成为一个行动网络的工作站。

我想在我的余生,用尽我的可能把“童年秘密档案馆”这个项目做下去,有这样一个树洞,能够让更多的人有求助的途径,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到性教育,能够感觉到不孤独。

摘自“一条”

本文刊登于《恋爱婚姻家庭·青春》2025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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