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是这样的孔子
作者 杨志刚
发表于 2025年9月

一 孔子姓什么?

孔子是我国春秋时期伟大的思想家。名丘,字仲尼。那么,孔子姓什么呢?有人就说了,孔子当然姓孔了。其实,我原本也这样认为,他老人家既然叫孔丘,当然姓孔了,这还成问题吗?但是我告诉你,按照春秋时期的姓氏制度,孔子在当时可不姓孔。这是怎么回事呢?

先秦时期,姓和氏是两回事。姓是氏的源头,氏是姓的发展。姓的数量很少。据顾炎武《日知录》统计,中国古代的姓只有二十二个。比如:商纣王,子姓;周武王,姬姓;秦始皇,

嬴姓。

可是,中国那么大,姓却这么少,人口越来越多,不好区分了,咋办?古人的办法是,“姓”千年不变,但“氏”可以另立。一个家族过了五代,血缘逐渐疏远,就可以另立门户了。这就叫“五世亲尽,别为公族”。立氏的方式有很多,有的以家族里大人物的字或谥号来立氏,有的是以官职来立氏,有的以居住地来立氏等等。

刚才说过,商纣王是子姓。其实,孔子也是子姓,因为他与商纣王有关联。《史记·孔子世家》开篇就说,“其先宋人也”。孔子的先祖是宋国贵族。宋国实际上是商朝的延续。周武王灭商之后,把商纣王的庶长兄微子启封到了宋国。而宋国第二代国君微仲衍,就是孔子的十四世祖。孔子自己也曾说:“予始,殷人也。”(《史记·孔子世家》)我的始祖,是殷商人啊。从姓千年不变的原则来看,孔子和商纣王姓是一样的,都是子姓。

“姓”千年不变,“氏”则可以由家族大人物的字来另立。孔子的这个“孔”不是姓,而是氏。这个氏来自孔子的六世祖孔父嘉。孔父嘉,字孔父,名嘉。孔父嘉不但是孔氏的“起源人”,还是孔家家族命运的转折点。

孔父嘉在宋殇公时期担任大司马,手握军权,但却被自己的同僚太宰华父督杀害。据《左传》记载,有一天,华父督在路上偶遇了孔父嘉的妻子,“目逆而送之”。(逆,迎的意思。)华父督面对面死盯着孔父嘉的妻子,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擦肩而过之后,意犹未尽,又目送对方一直到消失,呆呆地念出了三个字—“美而艳”。这个女人长得太美了,气质太好了!华父督为了霸占孔父嘉的妻子,于是就把孔父嘉杀了,宋殇公知道后很生气,华父督索性把宋殇公也杀了,迎立在郑国流亡的公子冯做宋国的新国君。

历史的真相果真如此吗?显然,真实的历史不会如此简单。实际上,孔父嘉是卷入了宋国最高权力争夺的漩涡之中。他的妻子顶多算是一个导火索。据《史记·宋微子世家》记载,宋殇公在位十年,打了十一场仗,而交战最多的是郑国。宋殇公为什么总和郑国过不去呢?因为公子冯在那里。殷商和宋国都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宋殇公继承的是哥哥的君位,而哥哥的儿子公子冯被迫流亡郑国。宋殇公一直畏惧侄子回国继位,所以与郑国连年交战,想铲草除根。然而,连年的战争让宋殇公和主管军事的大司马孔父嘉失去了朝野的支持。华父督趁机发动政变,杀掉了孔父嘉和宋殇公。孔父嘉被杀后,孔家在宋国的势力就逐渐衰落了。大概又过了一两代,孔家由宋国迁到了鲁国。

刚才说,孔子在当时生活的时代不姓孔,孔子是子姓,孔氏。大概到了秦汉之后,姓氏合一,不再区分姓和氏,通称姓。所以,现在我们说孔子姓孔,而不再说他姓“子”了,这也正体现了中国姓氏制度的演变和发展。

二 孔子怎么对待“差”学生?

孔子有很多弟子,他们是否都像颜回那样,是勤奋好学的乖学生呢?未必如此。俗话说:“一龙生九子,连母十个样。”孔子门下,就有总惹自己生气的弟子。这位“差”学生究竟是谁呢?

孔子有一位弟子名叫宰予,字子我。据《论语·公冶长》篇记载,宰予有一天“昼寝”。宰予在本该读书学习的大好时光里睡大觉,孔子见状,便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论语·公冶长》)腐烂的木头不能雕刻,污秽的墙壁不能粉刷;对于宰予,还有什么值得我责备的?孔子把宰予比作了朽木、粪土之墙,骂得十分严厉。有人会问,批评得如此严厉,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呢?

东汉人王充说:“昼寝之恶也,小恶也。朽木、粪土,败毁不可复成之物,大恶也。责小过以大恶,安能服人?”(《论衡·问孔》)王充的意思是,睡个懒觉不算什么大事,孔子有些小题大做了。王充的看法有没有道理,我们又该如何看待呢?

第一,孔子骂宰予,确实骂得挺狠,这不可否认。但是,睡懒觉是不是所谓的“小恶”呢?在别人眼里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孔子眼里,就未必是小事。我们都知道,孔子本人非常勤奋,他曾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论语·公冶长》)孔子一生都把“好学”看成是自己最优秀的品质。他还说自己“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发愤忘食”等等。在孔子看来,人勤奋才会有出息,肯下笨功夫的人,才是真正聪明的人。所以孔子最欣赏的学生是好学的颜回。而眼前的宰予如何呢?大白天不努力,呼呼睡大觉。孔子恨铁不成钢,难道还不应该骂一骂吗?

第二,宰予是不是只有白天睡觉这一件事,惹孔子生气呢?应该不是。骂完宰予后,孔子又说:我原本有一个理念,对一个人,听到他说什么,就相信他的行为;通过宰予这件事呀,我改变了态度:不但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可以推断,宰予很可能曾信誓旦旦地说,他要发奋学习,结果说一套做一套。孔子对于巧言利口的人极为反感,他认为人应该“敏于事而慎于言”(《论语·学而》),少说多做,别一天天油嘴滑舌、夸夸其谈。如果我们把《论语》中宰予和孔子的几次对话找出来读一读,就会发现,宰予是个能言善辩的人,他曾设置语言陷阱来“逗”孔子,甚至挑战权威,说一些“离经叛道”的言论来和孔子辩论,每次都让孔子很无语。

不过,我们要明确一点:孔子确实责骂了宰予,但这并不是嫌弃性的责骂,而是恨铁不成钢。在师生关系亲密融洽的前提下,对于那些聪慧伶俐但调皮捣蛋的学生,老师有时难免会“出言不逊”。外人看来,老师的言行似乎有些过火,但这并不代表老师真的在侮辱这个学生。同样,学生也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受了侮辱。所以,孔子虽然责骂过宰予,也依然不否认他是自己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否则就不会钦定宰予是“言语”科的高徒了。

三 孔子如此大才,为何还生不逢时?

在今天很多人看来,孔子是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妥妥的成功人士。可是你知道吗?孔子晚年的时候,回顾一生,心中无比怅然。

据《史记》等典籍记载,孔子七十一岁这一年的春天,鲁国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人打猎时捕获了一头奇怪的动物,认为这是不祥之兆。孔子以博学著称,他赶到现场一看,说,这是“麟”啊!于是就把这头怪兽带走了。这件事史称“西狩获麟”。

据儒学家说,麟是一种仁兽。世间没有圣王的时候,它不会出现;只有圣王在世,天下大治的时候,它才会出现。孔子晚年时,麟出现了。不过,它一出来,就被捕获致死。可见,这头麟生不逢时。

记录完“西狩获麟”之后,司马迁接着又写道:“子曰:‘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为什么有这样的感慨呢?传说伏羲氏的时候,黄河中曾有龙马背着一张图出现,伏羲氏根据这张图创作了八卦。大禹的时候,洛水中曾有灵龟背着书出现,大禹就根据这书创作了《九畴》。简单地说,河出图,洛出书,都是圣王时代的祥瑞。反过来说,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天下就是礼崩乐坏的乱世。生在这样的时代,孔子感到非常绝望,所以才说“吾已矣夫”—我完了,没救了!

从今人的眼光来看,“西狩获麟”以及“河出图”“洛出书”这些事情,历史上未必真实发生过,很可能是杜撰出来的。但我们要清楚的是,即便这些都是杜撰出来的,其所反映的内核却并不虚假。这个内核就是,晚年的孔子,深感自己生不逢时。

孔子是不是生不逢时呢?我们又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从孔子个人境遇来讲,他确实生不逢时。孔子一生仕途坎坷,五十一岁时,才开始登上仕途。好景不长,四年后,也就是在他五十五岁时,又被迫辞官离开鲁国,开始了周游列国的颠沛流离之路。十四年后,六十八岁的孔子历尽风霜,无奈之下重返故里。五年之后,七十三岁的老人家带着巨大的遗憾离开了

人间。

纵观孔子一生,他所向往的礼乐文明兴盛的时代,他所渴望的天下安定的局面,始终不曾出现。政治生涯中的孔子,四处碰壁,治国理念始终不被各国君主所采纳,甚至还总被讥讽,说他迂腐,说他明知不可而为之。从这个意义上说,孔子的政治生涯是失败的,他确实是生不逢时。

不过,孔子始终坚持自己的政治理想,不妥协,不放弃,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为中华文明点亮了一盏明灯,照亮了后世漫漫的思想长夜。

在《史记·孔子世家》的结尾,司马迁激动地说:天下的君主、王侯、贤人多得很,这些人活着的时候尊荣显贵,死后剩下什么了呢?孔子虽是一介平民,声名却传了十几代,学者们都尊他为宗师。整个中国谈论六艺的人,都把孔子的言论作为判断的标准,孔子就是至高无上的圣人!

春秋战国时期,风云激荡,思想繁荣,百家争鸣。作为这个“轴心时代”的开创者,孔子的出现与时代密不可分。

没有孔子,就没有我们后世辉煌灿烂的中华文化。正是学术思想“百家”林立的所谓春秋乱世,才孕育出了孔子这颗璀璨的文化明珠。由此可见,孔子也算得上生逢其时。

四 孔子为什么被称为“丧家狗”还不生气?

孔子在周游列国长达十四年的漫长岁月里,四处奔走找工作,希望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可惜,他四处碰壁,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如此,孔子还被当时很多人嘲讽,甚至有人说他“累累若丧家之狗”。那么,孔子真的是“丧家狗”吗?我们今天就来聊聊这个故事。

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师徒行进到郑国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家走散了。孔子独自一人站在城郭的东门之外,等着弟子们来找他。不知过了多久,子贡终于找到了孔子。一见到老师,子贡就诉说失散后的经历。子贡说,我四处打听您的下落,有一个郑国人告诉我:“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腰)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说东门外有一个人,额头长得像唐尧,脖子长得像皋陶,肩膀长得像子产,腰以下比大禹短了三寸。整个人看起来垂头丧气,十分疲惫,就像一条丧家狗!

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孔子听完后笑着说:“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史记·孔子世家》)老先生竟然笑了,一点也没生气。他说“形状”是细枝末节,并不重要。“形状”指外在形貌。东门外那个郑国人提到的唐尧、大禹,是古代圣君,皋陶和子产,是古代贤臣。一般人如果听到别人说自己长得像圣贤,还不得乐得屁颠屁颠的。可孔子却说,外在形貌都不重要。而对方说自己灰溜溜得像一条丧家狗,孔子却非常认同,连说:说得对啊,说得对。

小故事讲完了。我们来讨论一下,孔子到底是不是丧家狗呢?

首先,孔子当时的精神状态,确实惶惶如丧家之狗。这是毋庸讳言的。孔子周游列国的十几年间,一直奔波在路上。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爷子,明知不可而为之,离家千里,四处奔波,到处碰得一鼻子灰。这种人生境遇,不是丧家之狗又是什么?显然,此时的孔子与无家可归的丧家狗,在精神状态上是高度相

似的。

其次,虽然孔子本人对“丧家之狗”这个称呼是欣然接受的,但是我们要认清一个问题:孔子的欣然接受,很显然是带有自嘲意味的。别看孔子可以自嘲,我们却不能叫他老人家是丧家狗。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在课堂上讲错了知识,老师本人可以说:“哎呀,我真是笨死了”但学生却不能站起来说,老师你笨死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能讲错。况且,丧家狗中这个“狗”字,词语的褒贬色彩古今差异很大。孔子时代提到“狗”,没有贬义;可今天说别人是“狗”,显然是带有侮辱性的。所以,我们今人不能称孔子他老人家是“丧家狗”。如果有人还用“丧家狗”来作为自己解读《论语》的著作的标题,那就更值得商榷了。

最后,孔子欣然而笑、接受“丧家之狗”称呼的这种心态,很值得我们尊敬与深思。孔子一生中屡遭挫折,但他的心态一直都很豁达。孔子是一个蓬勃的舒展的大生命。在艰难的境遇中,孔子能“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如果孔子没有这种强大的内心,他就很难走完七十三年的坎坷人生路,他就更不可能为中华文化做出那么巨大的贡献。大哉,孔子!

五 “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是无神论者吗?

孔子非常博学,是一部行走的百科全书。无论人们遇到怎样稀奇古怪的问题,第一反应,都是去请教孔子。孔子的回答,就是当时最权威的答案。不过,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在回答问题时竟会谈论到妖精神怪,《论语》中不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司马迁为何要记载这些荒诞不经的回答呢?下面我们就来聊聊这个问题。

第一个小故事。据《史记》记载:陈国的宫廷里突然掉落了一只死隼。隼是一种猛禽。这只死隼身上还贯穿着一支箭。这支箭非同寻常,箭头并不是金属的,而是很原始地用石头磨制而成。陈湣公没见过,也不认识,就派人去请教博学的孔子。孔子回复说:“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史记·孔子世家》)这只隼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飞来的,而这支箭是肃慎部落的箭。结论说完,孔子提供了支撑材料:周武王克商建立周朝后,各地部落纷纷献上土特产,肃慎部落献上的就是这种用石头做箭头的箭。周武王又把这些贡品分赐给各个诸侯。巧了,肃慎部落献上的石头箭,当时就赐给了陈国。陈湣公将信将疑,派人到自家的老仓库一查,果然,孔子说得一点不差。

孔子用自己丰富的历史知识,精准地解答了陈湣公的疑问。《史记》记录这个故事,目的是证明孔子非常博学。这个故事虽然离奇,但还算正常。下面的故事就不正常了。

《史记·孔子世家》中记载:“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鲁国的权臣季桓子挖井的时候,挖出了一个土缶,也就是一个陶土罐子,罐子里面竟然有一只羊。季桓子派人去向孔子请教,但却故意不告诉真相,骗孔子说挖出来的是只狗。也许季桓子想测验一下孔子是否真的拥有无所不知的能力,或者,季桓子就单纯想整蛊一下孔子,故意让孔子出丑。不料孔子的回答非常笃定:以我孔丘的见闻,你们挖出的不是狗,而是羊。拆穿了季桓子的把戏后,孔子马上给出了依据:山里的怪物叫“夔”和“罔阆”,水里的怪物叫“龙”和“罔象”,地里面的怪物就叫“坟羊”。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可很多人却有疑惑了,《论语》不是明确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吗?司马迁为什么会这么写?

对于这个故事,我想说三点:

第一,《论语》里“子不语”三字,可以理解为“先生平常不讲”。孔子平时不对着弟子讲怪力乱神,但不代表不向当权者季桓子讲。所以,司马迁记载这个故事,与《论语》未必冲突。这是钱穆先生的观点。

第二,孔子所讲内容,真是所谓“怪力乱神”吗?我看未必。文明早期,巫史不分,当时人对世界最先进的认知里,一定还会掺杂着“迷信”成分。孔子说山上、水里、土下都有精怪,这些带有神奇色彩的记载,可能就是孔子所接触到的典籍里最前沿的“科学”。司马迁记录这个故事,目的还是证明孔子熟悉典籍,博闻强识,无所不知。

第三,一定要历史地看问题,我们不要动辄就苛责古人。如果站在科学高度发展的今天,去嘲讽两千年前孔子回答问题荒诞不经,是没什么意义的。退一步讲,我们今天对某些问题的认知,一定就能经得起两千年之后的人的审视吗?我看,未必。

六 孔子重交友,为何没有马上跟“恶友”绝交?

《论语》中孔子和弟子交流的场景屡见不鲜,可很少有孔子和朋友相处的记载。今天,我就来讲一个孔子和老朋友交往的小故事。

据《论语·宪问》篇记载,孔子有一个发小名叫原壤。有一次孔子去见他,发现“原壤夷俟”。“俟”,等待。“夷”也叫“箕踞”。这个动作,就是臀部大剌剌地坐在地上,两腿呈八字形岔开。这样一解释就清楚,这种坐姿很不雅观。古人很讲礼数,规范的坐姿应该是两膝着地,臀部坐在后脚跟上。即便是不大讲究礼数的今天,我们坐在椅子上见朋友,也不好两腿岔开来个“葛优躺”吧?何况原壤要见的朋友,还是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孔子呢!对不对?

见到老朋友如此放诞无礼,孔子也没客气,用手中的拐杖敲击原壤的小腿,好像在说:赶紧的,您这不雅的坐姿,收收吧!“君子不重,则不威”(《论语·学而》),你这个老家伙一点都不庄重!当然了,这些话都是我“脑补”出来的,实际上《论语》记载了孔子的原话: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论语·宪问》)这几句话可不大客气。孔子说:你打小就不谦逊,对尊长就很没礼貌,长大了仍然毫无建树,没有值得让人称道的德行。你倒是挺能活,你呀,就是个害人精!

孔子这波操作,是一点脸面都没有给发小留呀!有人会问了,孔子待人不是温良恭俭让吗?怎么对原壤如此不客气呢?我想告诉大家,孔子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我们不要僵化地理解他。另外,孔子教育弟子都能因材施教,同理,他待人接物肯定也不会只有一种方式。其实,孔子之所以对原壤一点脸面没留,除了原壤做得实在没礼貌、挺过分之外,我们应该注意到对方的身份。原壤是孔子的发小、老朋友,两人之间有一种人类学家所谓的“戏谑关系”。也就是说,孔子的这番话是有一定玩笑性质的调侃,并不是声色俱厉地训斥。这一点我们一定要认识清楚。

可是,熟悉《论语》的朋友都知道,孔子曾经说过一个著名的交友标准:“无友不如己者。”(《论语·学而》)—不要和不如自己的人交朋友。其原因很好理解:交水平高的朋友,有益于自己的提升;反之,对自己有害。孔子还说过: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论语·季氏》)孔子认为,同谄媚奉承的人交朋友是有害的,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交朋友是有害的,同夸夸其谈的人交朋友是有害的;而同正直的人交朋友是有益的,同诚信的人交朋友是有益的,同见识广博的人交朋友是有益的。

很显然,孔子的这位发小原壤,似乎并不是什么“益友”,孔子又为什么还要和他交往呢?难道孔子说一套做一套、前后矛盾不成?孔子的大弟子子路就有这样的疑问。孔子是这样解释的:亲者不失其为亲也,故者不失其为故也。(《孔子家语·屈节解》)意思是:亲戚、朋友即便不争气,该维持关系还得维持,否则呀,就太没人情味儿了。

这个故事,让我们既了解了孔子交友之道的原则性,又看到了孔子充满人情味的一面。

七 孔子视钱财如粪土吗?

在众多弟子之中,孔子夸赞最多的就是颜回。孔子说:颜回真贤德呀,吃粗饭、喝凉水、住在偏僻的巷子里,其他人都忍受不了这样贫苦的生活,只有颜回能自得其乐。颜回的修养真

高啊!

穷困交加的颜回受到孔子如此的夸赞,是不是表明,孔子认为财富不重要呢?

未必。

有一次,孔子师徒前往卫国,冉有为老师驾驶马车。路过城镇的时候,孔子不禁感叹:卫国人烟真是稠密呀!冉有,“政事科”的高徒,他抓住机会向老师请教说:一个国家人口足够多了,接下来应该如何治理呢?孔子说:富之—让老百姓富裕起来。富起来之后呢?冉有接着问。孔子回答说:教之—加强

教育。

由此可见,孔子认为:要治理好一个国家,要先让老百姓富起来,然后再进行道德教化。也就是说,富裕是教化的基础。这种理念是古人的共识。《管子·牧民》篇就曾提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从治理百姓的角度上说,孔子认为要先富而后教;那么,从个人追求维度来说,孔子又有怎样的观点呢?孔子认为,个人也应该去追求财富。《论语·述而》篇中孔子说: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这里的“执鞭之士”,有人认为是替天子或诸侯鸣锣开道的衙役,有人认为是给市场守门的门卫,但不管是哪种说法,执鞭之士都是很底层的工作。但孔子却说,只要能给工资,我什么工作都可以做。

孔子的财富观很接地气,那就是:凭本事赚钱致富,天经地义,世界上没有人甘愿生活在贫困之中。孔子在《论语·里仁》篇中也曾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富,有钱;贵,有社会地位。孔子认为,追求富贵,是人的本能欲求,是人的本性。富贵可以让人拥有更好的物质条件,而贫穷则容易让人缺乏自信。

孔子和子贡有过一段著名的讨论。子贡问老师:“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论语·学而》)一个人很贫穷却不谄媚,一个人很富有却不骄横,这样的人是不是修养很高了?从子贡的提问中,我们不难看出:芸芸众生,贫穷的人特别容易谄媚,与人交往常常会低三下四;富贵的人特别容易骄傲自大,与人交往常常会盛气凌人。而一个人如果能在贫穷中保持人格尊严、贫贱不能移,能在富贵中保持谦逊、不仗势欺人,这样的人的修为就非常值得肯定了。

孔子听后,先是肯定了子贡,认为他说得没错,但是又补充道:“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论语·学而》)孔子认为,更高的境界是贫穷却怡然自乐,富有却谦逊好礼。也就是说,“富而无骄”是底线,“富而好礼”是更高的追求;“贫而无谄”是底线,“贫而乐”是更高的追求。

为什么能“贫而乐”?人的财富分两种: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精神富足需要一定的物质条件,但并非完全依赖。开头我们提及的颜回,他好学向善,进德修业,收获的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充实,收获的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坦荡,所以颜回能怡然自乐。

刚才我们还提到过,孔子认为追求富贵是人的本能欲求,但是他接着又补充说:“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论语·里仁》)也就等于说:“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

由此可见,孔子的财富观就是—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是用正当手段得到的财富,什么都是浮云。

(作者系北京市骨干教师,北京四中高中部语文教研组组长)

本文刊登于《月读》2025年9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