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鸟
作者 黄靓
发表于 2023年1月

我喜欢作者的文字,淡雅质朴,似乎看见讲述者在某个午后诉说着过去的回忆,有细节,有领悟。整篇文章并无跌宕起伏的情节,却吸引人从头至尾细细读完。这种文字风格让人想起日本作家青山七惠的小说《一个人的好天气》,平淡、真挚、隽永。

——大头马

一个深夜,我从梦中醒来,床前泊著月光,如银色的海,而惘然的心是一叶小舟,在旷阔之上漫无边际地漂游。过去的十九年,我浑浑噩噩生长,吃不够,睡不够,从未有过这样的静夜思。

这是入学的第二周,军训接近尾声,正课即将开始,新人新事奔涌叠加,时间的每一处罅隙都跃动着欣喜,而与此同时,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在暗自生长。起初没人肯承认自己想家。怎么可能想家呢?自由、鲜活、未知,正是摆脱高考重压的我们所渴望的生活。怎么可能想家呢?

每晚的睡前神聊,从八卦教官、比较社团、讨论不同专业、赞美或吐槽食堂饭菜,逐渐转移到讲解各自的家乡及过往,并在此话题流连不去。宿舍六个人,小潘是苏北本地人,悦悦和我分属苏南、苏中,其他三人则分别来自云南、山东和西藏,因此宿舍微信群名为“祖国大好河山”。女生们的想法千奇百怪,难得一致,只在一点获得共鸣,就是离家之后,渐渐对“家”有了清晰的概念。

“我的家乡是个县城,老,旧,但不邋遢。一年四季鲜花盛开,游客不多也不少,日子很安逸。”段亦尘是哈尼族,人长得黑而瘦,声音却很沉静,像萦绕在明月周围的彩云,又像雨林中不断冒出的菌菇。我们躺在黑暗里,听她描绘远在滇南的建水。小火车缓缓穿行,山上长满绿油油的茶树,清风送来古塔的铃声,精巧的洋房映衬着厚重的合院。老街经过修旧如旧的维护,古朴与时尚并存,银匠埋头打造花样繁复的饰品,凿着,锤着,拉丝,绕圈,掐花,仿佛在细细地雕琢时光。

有舍友和我一样,跟随旅行团去过云南的“昆大丽香”,在走马观花的游览中,建水是个可有可无的景点。段亦尘从小到大未出过小城,却认定那是世上最好的地方。我们笑她是井底之蛙,她不为所动,在她看来,没有比天空的颜色、风的温度、水的声音,还有花开草长更重要的事了。

思乡的魔盒就此打开。徐娇讲烟台的晚上,是铿锵爽利的快板专场。她家是种植大户,课余时间她基本都在农场干活,骑三轮车,开拖拉机,摘苹果,种白菜,捆大葱,施肥,打扫鸡兔窝棚,什么都干,除此之外还常跟村里的武师练拳脚。

与好说好动的山东小嫚不同,悦悦是典型的江南美人,苍白柔弱,窗帘上的蜘蛛都有可能引发一场晕厥。她们那里教育内卷严重,她从幼儿园开始即在各类辅导班中奔走,考试成绩从未低于年级前十,钢琴、舞蹈拿到最高级位,围棋、外语也多次获奖,代价是小小年纪便患上神经衰弱。

小潘未满十八岁,在我们中年龄最小,在家却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这在苏北不算稀奇。她极聪明,只是不肯用功,初中时请人帮忙申请了游戏账号,就此沉迷手游。军训宝贵的休息时间,大家瘫倒在地,只有她掏出隐藏的手机分秒必争地打游戏,并因队友太菜而开视频与其对骂。“我才不想那个家呢。”她对父母重男轻女的思想充满愤恨,轮到她讲述的夜晚,说了许多与外婆、外公共同生活的童年趣事。

卓娅的家最远,西藏阿里,离天最近的地方。开学当天,一身朋克装的她顶着“奶奶灰”短发,涂着“烂番茄色”口红,左右耳朵各戴三个耳钉出现,颠覆了我们头脑中约定俗成的西藏女孩形象。相处后才发现,她热情善良,单纯得近乎“呆”。她向我们展示藏区生活,与游客眼中的诗情画意不同,一代代藏人辗转于冬夏牧场,日常充斥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和与恶劣气候无休止的对抗,求学、求医格外艰辛。她向往繁华舒适的都市生活,但知道自己的心永远属于高原。

一向后知后觉的我,挨到最后才讲,是因为感到家乡普普通通,没山没海,有限的经历更是平淡无奇,除了上学还是上学,没什么好说的。然而在那晚的静夜思中,一些本以为模糊的往事贝壳般呈现于记忆的沙滩,星星点点,微小而特别。

我初中就读的学校,学风严谨刻板,只要有点滴空余,诸如因下雨取消体育课,或者副科老师请假,主科老师便竞相占课,绝不给人松懈的机会,就连晚自习,也常出现几科老师各据一方答疑解惑的场景。

本文刊登于《青春杂志》2023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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