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创作于1908年。那是“一战”前的黄金时代,大不列颠依然是风光无两的日不落帝国——上承维多利亚时代科技人文的双重高峰,下启爱德华时代民主改革之政治浪潮,安稳富足、精巧考究的气质如祥云一样覆在大多数与之同时期的文学作品中。但不朽的文学表达永远不是对时代的亦步亦趋,如果读者能够冲破作者E.M·福斯特悉心设置的重重文本障碍,就能窥见被他不动声色安妥隐藏在典雅含蓄之下的张力,如在佛罗伦萨的破败窄巷间,忽然被拔地而起的宏伟教堂触目惊心,或在英格兰崇山峻岭的视觉错位里,惊鸿一瞥于一栋不入俗流的乡间宅邸。
这是一部十足叛逆的小说,充满奇异的“反”特色。E.M·福斯特对他无比熟稔的社会阶层半是庄严呈现,半是轻巧嘲讽,无论从人物形象的“反”塑造、故事情节的“反”推动,还是对意大利和英格兰地域特色的“反差式”处理中,都能看出他用不入俗流的另类角度观察和剖析世界。在“淑女晕倒”“牧师蹙眉”“谈婚论嫁”的古老桥段间,处处埋藏着不安的躁动,预示着“更大的、意料不到的事情就要发生”。

“双城记”
这本该是一段浪漫文雅的异国旅行,但却拥有一个错误的开始:房间看不到风景;好不容易逃离那多雨的岛国,来到南欧明媚的日光下,房东太太却一口令人沮丧的“伦敦土话口音”;第一顿饭的食材不新鲜;第一场谈话的对象(老艾默生先生和他的儿子乔治)莽撞冒犯——这些小小的意外让温煦、矜持的露西·霍尼彻奇小姐置身于一种无所适从的尴尬中。虽然处处与期待中的美好顺遂相反,但露西和乔治都即将遇到改变他们一生的人、经历改变他们一生的事。
各色人物渐次出现在佛罗伦萨这间英国人云集的膳食公寓里。E.M·福斯特用大量琐碎细节和看似无关紧要的对话不断冲击着小说的情节与节奏,似乎在有意考验读者的耐心,他一本正经、从容散漫地细细描摹着听到他人谈论“胃”这种人体器官都要低声惊呼的古板老小姐和苦心维系这“迷你”英伦社交圈的保守社区牧师。每个人都看似生活在各自的成见与正义里,即使身在异地,也依然默默且坚定地划定了圈子中的“才智代表” “教养代表”和“异见分子”。在意大利这样的热烈奔放之地,小说的情节发展和节奏铺陈却淤滞缓慢,“诗与远方”似乎也不过只是过眼云烟,但第一处“反笔”已在酝酿之中。
因为这里毕竟是意大利,它的山川风物中酝酿着一种特别的东西——蓝绿色的云、邋遢可爱的后街、爽脆顿挫的意大利语配合着当地人眼花缭乱的手势,这本身就象征着一种逆反情绪。人们来到意大利,是为了寻找生活,意大利也尽职尽责地出现在旅人前面,它“永远与青春结盟”,卸下异乡人的防备,展示出它那令人目眩神迷,甚至“侵骨噬髓”的魅力——“赶来意大利研究乔托壁画或是调查教廷腐败的旅人,回到家乡时,或许一切都已淡忘,唯有湛蓝的天空,以及天空下生活的男男女女,还记忆犹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