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钢脱困
作者 刘玠
发表于 2023年2月

我是1994年底从武钢调到鞍钢的。

1968年,我从北京钢铁学院机械系研究生毕业,分配到武钢。在武钢,我从钳工、车间副主任、热钢厂厂长助理、热钢厂厂长、设备副总经理,一步步做到第一副总经理兼总工程师,干了26年。

1994年12月26日晚,冶金部部长亲自打电话,通知由我任鞍钢党委副书记、总经理,兼鞍山市委常委。

初到鞍钢时,企业已呈衰世之相,严峻形势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设备陈旧老化,已经有50年历史的高炉经常被“开膛破肚”,多次维修;合同严重不足,产销率仅为80%;陷入三角债泥潭,回款率只有65%,人欠鞍钢138亿,鞍钢欠人86億;资金断流,已拖欠职工3个月工资,两座高炉因没钱买煤而停了下来,眼下就靠党员集资7000万元勉强维持生产……

这种情况下,我竟然选择去收拾鞍钢这个烂摊子,很多人难以理解,更有人直言:“刘玠是跳到火坑里去了!”

我的想法很简单,武钢打拼了20多年,到鞍钢去,不管是搞生产经营还是搞技术,心里都有一点儿底,至少能够发挥我的作用。

痛苦转变

形势逼人,鞍钢不动“大手术”,真的要“完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长期计划经济条件下,鞍钢形成的重数量而不重质量、重计划而不重市场等思想观念,根深蒂固,积重难返。

具体来讲,一是长期形成的优越意识,看不到差距与问题。屡创新中国钢铁工业第一的鞍钢,枕着昔日成绩,总觉得自己产品是最好的,自谓“钢老大”。

长期“皇帝女儿不愁嫁”,产品由国家包销,鞍钢人有的是甲方的“霸气”和“豪气”,缺少服务客户的“乙方意识”。

二是长期形成的依赖意识,总以为鞍钢是国家的功臣,有问题国家会救,不愿下狠手也不敢下狠手整治管理的混乱。

当时鞍钢吃“大锅饭”,人浮于事,管理松散,责任不明,真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看,三个人在捣乱”。

三是长期形成的计划意识,沿用计划经济的机制来运作,价格不随行就市,市场上的钢材价格已经猛跌了,鞍钢的钢材价格居高不下,卖不出去就赊销,不给钱先拿货。

1994年的销售收入账面上是197亿元,回款却只有70多亿,资金陷于断流。

转变观念成为鞍钢改革绕不开、跳不过的关键问题。于是,我们对症下了三剂“猛药”,作为改革的突破口。

首先,消除鞍钢人“钢老大”霸气,树立质量意识和服务意识。

其次,对混乱管理“下狠手”,严格财务核算,严格管理。

最后,对赊账说“不”,硬性规定不给钱不发货。鞍钢只有这样才能正常运转,否则白给了东西,还得到处讨钱。

转变观念所遇到的阻力、工作的艰难程度,一言难尽。大的小的,轻的重的,每一次都要经过新旧思想的激烈碰撞。比如,为了美化厂区环境,我们拆除一些旧房子搞绿化,好多老工人骂我是败家子!。

一年多后,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鞍钢扭转了局面,初步实现了生产正常化。

体制攻坚

转变观念的同时,我们努力推进配套的体制机制改革。

鞍钢真是太大了,当时号称50万人,全民所有制职工19.2万人、集体所有制职工18.5万人,还有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离退休职工12万人,既有全民企业,也有安置返城知青和职工子女就业的集体企业,离退休职工搞了“老有所为”公司,所有亏损单位靠吃补贴过日子。

鞍钢还是一个“大而全”的小社会,有十几个医疗单位、十几所中小学、80多个度假村等,社会负担十分沉重。人家说鞍钢除了没有检察院和法院外啥都有,我们的一个偏远矿山连殡仪馆都有。

50万人同吃800万吨钢铁饭,人均产钢只相当于世界先进水平的1/50。这种现状不改变,不用说被先进企业打败,自己也非把自己拖垮不可。

鞍钢怎样改革?就是按照现代企业制度“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十六字方针的要求,精干主体、分离辅助、减员增效、转机建制。

核心问题就是主业精干,辅业分灶吃饭,独立核算,把责任说清楚。难以一步到位,就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划小核算单位”,分灶吃饭;第二步“主辅分离”,精干主体。

划小核算单位,是从弓长岭矿山公司和鞍钢矿山公司开始的。

到两个矿山公司时,一测算我被吓了一跳,1万多人的弓长岭矿山公司,一年亏损竟达4.5亿元,鞍钢矿山公司一年亏损3.9亿元,且矿石价格大大高于进口矿石价格。

当天晚上我觉都没睡好,第二天早早就找到弓长岭矿山公司经理,问他一年为职工发工资要用多少钱,他说一年工资1.06亿元。

本文刊登于《21世纪商业评论》2023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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