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柏拉图描述了这样一个洞穴:人类被关在一个黑暗的山洞里,几个人被绑在凳子上背对着洞口,无法动弹。在他们的后面是一堵墙,墙外有一堆火,火发出的光将一些事物的影子投射在洞底的墙壁上,而被绑着的人只能看到墙壁上的影子。他们以为事物的真实样子就像洞壁上的影子一样——那就是真实的世界。
苏珊·桑塔格用这个隐喻来描述摄影术发明后的人类社会:我们仍然毫无进步地流连在柏拉图所说的洞穴中,使我们深深陶醉的仍然仅仅是一些照片,而非事实本身。从照片中获取知识与从更古老、更精致的图像中获取知识是不同的,因为我们周围值得观看的照片太多了。自从达盖尔发明了摄影术之后,几乎世上的一切都被拍成了照片。照片传授给我们一种新的直观符号,它改变并拓展了我们脑中哪些值得一看以及哪些我们有权观看的概念。摄影术最伟大的贡献就是使我们产生了可以把整个世界装入脑中的感觉,其实储存进去的是一本相片集。
在移动影像技术普及后,我们更是无可救药地困在了柏拉图的洞穴里,火光越来越强,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在视觉信息爆炸的今天,既不知道应该看些什么,也不懂得应该如何观看。
在越来越多的科幻电影里,主人公要么是被科技产物直接干掉,要么是选择沉醉在脑海里无限美好的虚拟世界里,而将真实生活中的肉身放弃。人类对于科技的探索从未止步,我们对于科技的意义也从未放弃过考究的态度。身体和感官相连,科技进步对人类产生的直观影响总会引发一系列关于存在本身的问题思考:我们从何而来,为何来此,又将去何处?
2022年,纽约的新当代艺术馆举办了媒介艺术展览,“机械中的幽灵”,似乎道出了人类内心深处的恐惧。其中,美国艺术家史丹·万德比克的装置作品《穹幕电影》因其重要的史学地位和作品自身的魅力,吸引大量观者在此驻足,成为展览的一大亮点。
充满“好奇心的箱子”
万德比克生于1927年,1984年辞世。可以说,万德比克的艺术实验占据了他的整整一生。作为美国新媒体艺术的开山元老之一,他在视觉、技术、审美、观看方式上的创新让他永远孤独地走在了时代的前面。《穹幕电影》这件作品,包含了装置艺术与“时基(时间基准)”新媒体所应具备的元素,其丰富的内容与全方位的体验让人叹为观止。
在他57年的人生中,万德比克一直住在自己内心那个对于科技和艺术充满了“好奇心的箱子”里。他对新技术满怀憧憬,迷恋新的视觉表现力。从视觉成像的物理技术,到早期的电子图像,甚至是人类建立在虚拟成像技术上的感知,万德比克一直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记录和摸索。他是美国实验短片艺术和地下电影的奠基人,学生时代在纽约的库伯联盟学院求学。毕业后,万德比克去了著名的黑山学院继续深造。作为一个坚持用革新引导思维的学校,黑山学院在那一时期成了全美国最具有实验精神的教育机构,它将艺术家、诗人、哲人、建筑师、音乐家和舞蹈家视为文化的生产者,尤其强调这些文化生产者的自我意识,鼓励年轻的艺术家们打破艺术和日常生活间的藩篱,接受各类学说和主义进行艺术实验,把当代艺术付诸行动。因此,在20世纪60年代,黑山学院造就了许多对世界产生巨大影响的先锋派艺术家。
在那里,万德比克结识了著名的美国建筑师巴克敏斯特·富勒,创作了实验音乐作品《4分33秒》的音乐家约翰·凯奇和美国舞台艺术家摩斯·肯寧汉。这3个人从建筑感、音乐感和舞台感3方面,对万德比克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
从20世纪50年代起,万德比克开始了他的独立艺术短片的创作。他在一档美国电视节目的制作班底里学到了动画制作、场景设计、美术美工的基本技巧,并把这些拼贴技法和动画技术运用到了自己的早期创作中。1955年到1965年这10年间,万德比克的短片作品充满了手绘的、拼贴的、剪辑的基本动画元素,并把这些技术发展成了自己独特的审美语言。
同时,万德比克的早期作品还充满了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的精神。他受到了马克斯·恩斯特绘画的影响,一些狂野不羁的形象,富有张力的转换,不断出现在他拼贴和涂鸦式的画面中。在精神上,他又具有“垮掉的一代”所呈现出的时代情绪,带有一定的表现主义风格。
20世纪60年代,波普艺术和行为艺术开始影响美国年轻人对于艺术和生活的理解。雕塑家克莱斯·奥登博格的作品引起了万德比克的注意。他那些夸张的“软雕塑”,例如巨大的汉堡包、比萨和充满手工制作痕迹的“日常用品”,讽刺了被消费主义覆盖的美国社会。这种手工对抗机械化大生产的精神影响了万德比克对于艺术宗旨的理解。
同时,行为艺术家艾伦·卡普罗用他的“偶发艺术”设计了一系列的社会实验。他利用个人和群体的行为关系做艺术,追求偶发行为和重复性事件当中的生活哲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