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犹药也,善读可以医愚。”
小学三年级的第一堂语文课上,时常面带微笑的孙老师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向我们讲读书的意义。她还举了许多名士发奋苦读、废寝忘食的例子,借此勉励我们。
我听了之后,想起幼时读书的经历,不免自惭形秽。
年幼时,我家中藏书颇丰。小小一间阁楼里堆了半人高的线装书籍——那多是祖父的旧物了。偶然一次从其中翻得两本《牡丹亭》的连环画,在此逗留半日有余,犹如寻得奇珍宝库。此后,那间常年积灰的阁楼便由我接管,也因此与书结下不解之缘。从那堆旧书中读到的故事,如今大多已淡忘,但它们曾一度成为我在同龄人侃侃而谈的资本。譬如其中有一套小本装订的《中国通史》,纯色封面,约莫有六七本。我无事时常读来打发时间,虽不能理解史学之庄严深厚,却也记下不少大事件。同师友谈天时常引经据典,或是老一辈人追忆起文革时期、大集体时代,也能仰头插上几句嘴,由此赚得不少或赞赏或诧异的眼神,我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后来无意中翻到叔伯用过的小学课本,内容多有改动,可仍有不少课文被保留下来,可做预习之用。再加上其插画精美,小小一本并不占地方,我干脆收到枕下当睡前故事看,无意之中养成了夜读的习惯,并延续至今。
语文课上我常常是最有话说的那一个,考试也总名列前茅,甚至三年级时能熟练背诵五年级的课文,深受语文老师喜爱。老实说,我一开始读书的目的并不纯粹,更多享受的是所谓“学识渊博”带来的优越感,而并非知识本身。但不得不承认,读书给我带来的,除了一时的骄傲,还有许多更深刻更含蓄的启迪。
作家鲍尔吉·原野曾说:“写作使人善良,作家应善良。”这话是不错的,阅读就是从文字中邂逅那些热烈而自由、心怀悲悯的灵魂,倾听他们内心的旋律,由此变得善良。祖父的藏书中曾有一本很厚的《白鹿原》,我只读过一遍。因着许多字不认识,读起来吃力得很。但我对那个叫田小娥的女孩抱有极深的同情。她不堪的身世,她的苦难,她受过的冷眼和珍视,她的美丽,她的苍白,她简单的愿望和她苍白的爱。她的一切都令我记忆犹新。我那时还太小,只一味地憎恨那些施与她苦难的人,却并未深思苦难的成因,也一并不喜欢陈忠实,不爱读《白鹿原》。
后来读鲁迅的小说,这份同情一以贯之地延续到单四嫂子、祥林嫂,以及人血馒头的故事里夏家少爷和毕小栓的母亲身上。当年因为心疼田小娥而不敢再看下去的那本《白鹿原》,如今再一次捧起的时候,除了苦难,也能读出更多的东西。譬如朱四先生的文人风骨,白嘉轩和妻子相濡以沫的爱情,白鹿村人同仇敌忾的精神,其间错综复杂的阶层关系,以及那个暗流涌动的时代背景。于是,我学会直面苦难,并理解作家写那些苦难的原因不是要歌颂它,而是呼吁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