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视觉语言打通事物的外在生命与内在生命
天才画家达·芬奇曾在自己随身携帶的笔记本中写道:“当你在城里四处逛的时候,看到人们在交谈、争吵或者大笑,甚至大打出手的话,别忘了观察、记录和思考他们的行为与周围的环境。”①笔者认为,无论是绘画还是写作,生活观察极其重要,南翔先生就是一位执迷于日常观察,像画家一样注重视觉形象的小说家。他除了埋头书斋获得文学的滋养,还经常怀抱生活的热情进行田野调查,不断接受新的事物,获取新的审美体验。笔者多次当面采访南翔先生,陪同他田野调查,相对了解他的小说美学追求。
“象征,是用一种视觉图像或符号来表达某种思想——是对普遍真理更为深刻的记录。在艺术方面,象征的运用则成为一种解释艺术场景的视觉语言。一切自然事物的存在皆有其双重性——内在生命与外在生命。”②在《伯爵猫》这本短篇小说精选集里,伯爵猫、玄凤、果蝠、乌鸦、车前草等动植物无疑都运用了象征手法,构成了独特的视觉叙事。
南翔的小说注重叙事的视觉性,给人身临其境之感。这种视觉性,往往通过场景描写来呈现。他前几年发表的短篇小说《老桂家的鱼》再现了渔船上生活的场景,新近的短篇小说《伯爵猫》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城市小书店的情景,两者都通过场景达成视觉叙事,从生活的表象深入内在的肌理。在《伯爵猫》中,他对都市爱情做了多方位的呈现。
爱情是小说叙事的永恒主题之一。一家城市角落不起眼的小书店,或明或暗上演着多种多样的爱情,展示着丰富多彩的爱情世界。书店老板娟姐的情人,扑朔迷离,没人可以断定他是否存在,包括作家本人。阿芳与阿元,一个在书店接受书香的熏陶,一个在夜场遭受风尘的熏染,两种极端环境增强了爱情的张力。一些书店的男女游客,在书店相遇相知,书友关系变为情侣关系后便不再光临。靠着修理灯箱与改换电路这门手艺谋生的中年男子,举手投足有种落拓不羁的都市玩主风格。如同隔着一层薄纱观赏戏剧,这些情事影影绰绰,真真假假,恰好吻合都市情场的光怪陆离。小说写作就如同作画,太写实太确凿反而损伤艺术真实与审美想象,这也是达·芬奇在画中把背景朦胧化的技术考虑。
书店关门后,娟姐将书店的灵魂“伯爵猫”送给了店员阿芳。书店倒闭,猫也送人,让人情何以堪?伯爵猫能否像“基督山伯爵”一样卷土重来?其中的挽歌性质与悲剧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二、旗帜鲜明的现代知识分子文人趣味
(一)中国古典白话小说式的传神语言
小说不仅看故事,更要看语言,语言是衡量小说的重要尺度。南翔小说的语言吸收了中国古典白话小说的精髓,呈现出古雅传神的面相。在小说中随便摘选几句,都饱含这种风致。“今年的冬天有点冷……阿芳从春潮鞋店出来……不到七点,天就黑尽了……”③稍微对文字敏感一些,就不难感受出其中古典白话小说的味道。从现当代文学的小说谱系以及语言上看,南翔的小说语言接近白先勇和汪曾祺。
小说的语言是作家本人审美趣味的体现。在其小说《珊瑚裸尾鼠》中,“肖家父子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只要是父亲的语录,不管中听不中听,儿子一律照单全收。但凡建言来自母亲,即使包了糖衣、裹了缎带、镶了金边,那小子也不会痛痛快快、不折不扣地执行”④。这是典型的南翔式语言,简练、自然、畅快,带着醇厚的学者书卷气。
这种语言特质在其他小说中也十分明显,比如短篇小说《乌鸦》。该小说虽然篇幅最短,却集大成,精短而现其高与深,偶得而见其魂与魄。
“少年关进来的头几天,情绪不佳,却也只会哭泣。少年哭泣是无声的,坐在木板床上,双脚收拢,两臂环抱,头有一半是埋在臂弯里的。”小说开篇即是一幅中国古典写意画,古典气韵贯穿始终。看守觉得他是倒霉蛋,“就像他每天上下班必经一段蒿草垂头的小径,有时是采一串蛇莓,有时是摘一两颗金樱子,捋去毛刺,丢进嘴里嚼出浆汁来,再扑哧一口唾得远远的。只是再后来,他得知少年所犯之事,不仅不大,且根本只是怀疑,当无法破解便拿他是问,原因是他有一对同样倒霉的父母。这样串在一起就合乎自然,如同他采摘的蛇莓,要么一串都很甜爽,要么一串都很酸涩……”⑤以路边随手采摘的一串蛇莓隐喻中国传统文化中“株连九族”的民族根性。这处譬喻让笔者想起沈从文《柏子》中的描写,水手柏子上岸去与妇人幽会,“柏子只有如妇人所说,粗卤得同一只小公牛一样。到后来是喘息了,松弛了,像一堆带泥的吊船棕绳,散漫的搁在床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