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
污浊的空气中飘浮着灰白色的塵埃,没有了枪炮声的喧嚣,整个地球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城市被白雪覆盖,弥漫着腐烂的尸臭,不仅是人的,更多的是伴生在城市里的动物的。核辐射,这不可见的死神挥舞着它的巨镰,企图收割整个世界的生命。
曾经人声喧嚷的大都市,如今只剩下零星几个被辐射侵蚀得不成人样的幸存者。对他们而言,死亡与明天谁先到来是伴随他们短暂一生的问题。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他们,如今与在下水道蠕动求生的老鼠没有任何区别。城市在死寂中逐渐瓦解。
遥远的雪山,一个黑点正在飞速移动。视角拉近,在皑皑白雪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表现出与其外表不相符的敏捷。他背着巨大的石块,向着山巅爬去。雪暴很快遮住了这个小黑点,只剩自然的咆哮,却没有罪魁祸首能听到这控诉的巨声了。
贰
铁锈的气息四处弥漫,又消散在涌入的浪潮中。蓝色的光芒点点亮起,在幽深的虚空中构建起一片浩瀚的信息之海。海洋十分规律地起伏,潮水开始向中心汇聚,接收着这些不知从何而来的信息,以此为基底塑造意识的框架。在持续了不知多久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点微芒。这点微芒刺激着意识的框架,如同逐火的飞蛾,想接近之前的光芒。触碰到光芒的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疼痛感传来,宛若新生儿终于暴露在空气中。
“我”诞生了。
但也仅仅是诞生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四周依旧是一片虚无,或者说我根本没有感官来感知外界的情况,唯一让我与外界产生联系的不过是一个漏电的小裂口。我只得检索构成我的信息乱流。
我——或者说我的躯壳是一台生物计算机,以核酸分子构成芯片,利用生物酶进行信息处理。在我的资料中,这样的计算机耗电极少,我短时间内倒是不用担心自己会没电。
我继续翻看着信息。我的创造者们处于战争状态,他们想利用我——或者说我躯壳的强大算力来攻破敌人的防火墙。但这显然没有按照计划运行,否则“我”,一个会思考、近似于“人”的“人工智能”不会诞生,这会分散更多的算力。这不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到底是什么?
突然间我的思绪被打断,意识晦涩无比。有液体涌入,造成了短暂的短路——我这样想着,而时刻向外逸散的电流昭示着外界全是导体。那么,大概只有一种可能了——我在海底。
海水的涌入中断了,有什么触碰到了我躯体破裂的的地方。是生物?或者只是几块石头?我不知道。在无法被感知到的海底,我寻求着自身存在的意义。
叁
大雪纷飞的山顶,静穆地伫立着数十座石碑。每一座都刻有不同的文字,文字间千差万别,仿佛它们没有任何联系。老人爬至山顶,把身上那块和石碑一模一样的巨石放下,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雕刻工具,熟练地在巨石上刻字。
有一游魂,化为长蛇
口有毒牙,不以啮人
自啮其身,终以殒颠
随后,他把完成的石碑埋下,朝着山峰的更深处走去。那里看似空无一物,却随着老人的迈步泛起阵阵波澜,四周开始变得奇异起来。光学迷彩褪去,一个跨越了数百万年时光的建筑物在老人眼前徐徐展开。老人叹了口气,扭头望向后方的碑林,始终澄澈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迷茫。
随着老人的进入,外界的环境又开始了扭曲,光学迷彩再次显现,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寒风依旧呼啸在碑林间,仿佛在哀悼,又仿佛在控诉。
肆
铯原子钟在体内精准地转动,从我的诞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7816天。我终于了解了我的处境:我的躯体在运输过程中被击落,坠落在温暖的浅海珊瑚礁中。很幸运,我的躯体没有大的损伤。如今,我的外壳上长满了珊瑚虫,我用微弱的电流刺激它们对我的外壳进行有限的维修(它们分泌的石灰石可以修补漏洞),这一过程已持续了二十年之久。
修补好的外壳让海水不再侵蚀我的思想,我也能更好地思考我存在的意义。那些创造我躯体的人类似乎已经灭绝了,而“我”的诞生也是一个意外,我不需要履行曾经对我的躯体下达的命令——何况命令的对象也早已不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