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金融资本 数字资本 资本逻辑 生产力发展
一、引言
众所周知,在马克思所处的年代,占统治地位的资本形式还是依托于工业革命中所形成的机器化体系的产业资本。而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的不断发展,金融资本、数字资本等新资本形式开始出现并不断壮大,以至于在当今社会中它们已经代替了产业资本的统治性地位,这是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新变化。就深化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现实问题的把握,进而推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理论研究的进一步发展而言,展开对金融资本和数字资本的深入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虽然从表面来看,似乎金融资本的形成更多地是商业行为发展的结果,而数字资本的形成则更多地是科学技术发展的结果,二者存在着较大差异,但如果从内在逻辑的角度来看,则会发现,实际上二者都构成资本逻辑进行扩展从而使资本增殖趋于无限的一种具体方式。而且,金融资本和数字资本对资本逻辑进行扩展的角度还存在着互补关系,因而在当代社会中两者必然会趋向融合,形成“金融—数字资本”并推动资本逻辑走向更高发展阶段。因此,除了对金融资本及数字资本本身的特性分别进行研究和把握之外,还需从资本逻辑扩展的角度出发,对两者趋向结合的必然性及其后果进行整体把握,这将有利于对资本逻辑全面控制人类社会的具体方式形成清晰的理论自觉,进而为探索超越资本文明的可能性道路提供理论和现实基础。
二、金融资本:资本逻辑从G(货币)角度的扩展
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本质性研究揭示出,資本与集聚起来的货币的根本性区别就在于,资本遵循G—W—G′的方式运动,在这里货币不再作为交换活动的中介,而是既充当交换的起点,也充当其目的和结果;资本所谋求的不是附着在某种特殊商品之上的特殊使用价值,而是以货币形式所表现出来的价值的无尽增殖,这构成资本逻辑的核心内容。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资本的原始积累已经完成,以农业劳动为基础的旧的生产关系已经宣告解体,依托于工业革命而形成的机器化工厂成为当时在社会上占主导地位的生产组织形式。工人通过雇佣劳动关系进入到工厂中,运用资本家所拥有的生产资料从事生产,资本家对工人的剥削也相应地主要通过这种方式在工厂中得以实现。由于资本的自我增殖主要是通过工厂中的机器化大生产这种方式而实现的,因而在这个时代中,资本主要体现为依托于机器化大生产的产业资本。
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虽然在马克思所处的时代,资本依托于工业产业获得了巨大发展,但从资本逻辑的角度来看会发现,产业资本实际上并不是资本发展的最高形态,它并不是资本逻辑最纯粹、最充分的表达形式。资本所追求的并不是任何特殊的使用价值,而是价值的无尽增殖。在工业革命的浪潮下,机器体系的运用极大地促进了物质财富的增长和资本对工人的剥削,因而它极大地促进了资本的自我增殖。但机器化大生产在推动资本增殖的同时,其本身也构成资本逻辑能够在何种程度上得以实现的界限。因为当资本主要体现为产业资本的时候,资本增殖的节律就必然要依附于机器体系和工业产业本身的发展节律,而这又是由科学技术的发展、工艺水平的提升、社会组织形式的变化、现实的物质资源条件等一系列要素所决定的。因而在产业资本阶段,资本增殖的实现依然要受到这一系列外在条件的限制,资本逻辑的展开也要在一定程度上受制于外在条件,而不能完全以资本自身为对象而充分地、无限地展开。因此,资本逻辑对于无限自我增殖的要求,必然会推动资本尝试摆脱这些外在条件的限制,从而更为充分地发展其自身。
事实上,金融资本的形成与发展就构成资本逻辑对其所受到的外在条件限制的一种摆脱。在《资本论》第3卷中,马克思就已经对这种将在日后成为金融资本的生息资本的特性进行了考察。马克思发现,生息资本的运行虽然与资本的G—W—G′的现实运动方式有紧密联系,但是两者间存在着重要差异。马克思发现,生息资本的运动方式是“G—G—W—G′—G′”,①即资本家A将资本出借给另一位资本家B,资本家B运用资本从事生产,赚取剩余价值,并将其所借入的资本附上一定量的增加额之后交还给资本家A。在这里我们可以给运动过程添加括号,以区别两种资本发挥作用的具体方式,即将运动过程表达为G—(G—W—G′)—G′。在这里,括号内的部分是马克思所揭示的资本的一般性运动方式。当我们将括号内的部分看作一个整体来重新审视这一公式时就会发现,括号内的部分从整体上来说是一种资本,但它并没有出现在运动过程的两端,而是处在运动的中间位置。也就是说,在这里“资本是作为商品出现的,或者说,货币作为资本变成了商品”。① G—W—G′的公式得以成立的条件在于,资本在W 这一环节中找到了劳动力这种特殊的商品,对其进行消费本身就能创造出新的价值,因而将包含劳动力商品的W 置于公式中间位置可以使公式成立。而当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得以全面确立之时,资本可以持续性地通过剥削工人的剩余劳动实现自我增殖,在这种情况下,资本本身也就表现为了一个可以不断创造价值的要素,因而在这里,将资本作为一个整体放置在G—W—G′公式的中间位置同样能够使公式成立。而这也就意味着,“货币除了作为货币具有的使用价值以外,又取得一种追加的使用价值,即作为资本来执行职能的使用价值”。②资本本身成了一种特殊的商品,其使用价值就是促成资本本身的自我增殖。
因此,当我们将自我增殖看作资本的使用价值,将资本看作一个处在中间位置的特殊商品的时候就会发现,在这里,“价值额,货币,在没有等价物的情况下付出去,经过一定时间以后交回来”。③ 从生息资本的角度来看,在这一过程中,货币并没有转化为商品,资本也没有通过商品转化为货币而实现自我增殖,资本始终保持着货币形态走完了整个运动过程,即“它在运动中保存自己,并在执行职能以后,流回到原来的支出者手中”,④并实现了自我增殖。而这也就意味着,在生息资本的情况下,资本不用再考虑增殖得以实现的具体方式,只要资本能够作为资本执行职能,那么资本就可以通过一系列金融手段实现自我增殖。并且在这一过程中,资本所面对的对象均是各式各样的资本,而无需面对具体的生产过程。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商品和货币在这里成为资本,并不是由于商品转化为货币,货币转化为商品,并不是由于它们对买者或对卖者的现实的关系,而只是由于它们的观念上的关系”。⑤只要资本等于价值增殖的观念存在,只要能够促成资本执行职能的雇佣劳动关系存在,这一增殖过程就能持续进行。
事实上,这就构成了金融资本相较于产业资本所具有的一个重要特点。当资本主要表现为产业资本的时候,资本逻辑的扩展必然要受到产业本身发展的外在条件的限制,资本增殖的实现程度并不由其自身所决定,而是由与产业相关的一系列外在条件所限定。然而当发展到金融资本阶段之后,只要资本能够作为资本执行职能,那么资本就具有了一种实现自我增殖的特殊使用价值,资本增殖的过程就不必再经历资本与具体产业之间的形态变换、货币与商品之间的形态变换,而完全在资本本身的范畴内就能持续不断地进行。在这一情况下,当G—W—G′这一运动公式中的W 不再必须由某种特殊的具体商品来充当,而是可以由资本本身来充当时,资本增殖的公式便不再需要掺杂进任何非资本的要素,从而能够被进一步简化为G—G′的公式,即由资本直接导向资本的自我增殖。这样,资本增殖将不再受各种外在条件的限制,而是达到一种资本以自身为对象的“无限”增殖。
也正是在这一意义上,金融资本的形成意味着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拜物教形式发展到了资本拜物教这一最高发展阶段。在金融资本这里,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那样,“好像贷出的资本从来就没有丧失货币形式。当然,这种交易实际上是由现实的回流决定的。但这一点不会在交易本身中表现出来”。⑥ 虽然资本增殖最终要依托于具体的生产过程,但金融资本掩盖了这种具体的生产过程与资本增殖之间的联系。在G—G′公式能够直接成立的情况下,就好像自我增殖本来就是资本自身所天然拥有的一种能力,而具体的生产过程只是附着在资本增殖之上、是资本增殖的具体体现一样。这样,产业与资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颠倒。之前是产业规律与资本运行互相影响,现在却变成了资本凌驾于产业之上,具体的产业生产能否顺利开展完全要取决于资本是否青睐它,取决于资本是否为其提供启动资金和发展的必要条件,“金融资本和实体经济之间的关系已经由一种双向度的依赖转变为一种单向度的依赖关系”。① 这样,资本成为产业赖以存在的根基,资本能够控制产业的发展。“在生息资本的形式上,资本拜物教的观念完成了。”②资本成为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物神”,因为金融资本在构成整个增殖过程的结果的同时也构成增殖过程的前提,即“资本家B不是支出自己的资本,而是支出A的资本;但没有A的同意,他就不能支出A的资本”。③所以在这一意义上,金融资本獲得了对整个生产体系的决定权,它可以反过来决定生产活动的节律,从而使之更好地服务于金融资本的增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