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的中国旧学之旅
作者 计纬
发表于 2023年4月

现当代作家中,收藏、阅读古书的水平和数量,能够与孙犁先生相提并论的不多。可是,他老先生却未曾读过私塾,而是洋学堂出身,他之于中国的旧学或者说中国古代文化,有着一个排斥、徘徊、接触、补课、热烈以赴到水落石出的过程。

1919年,孙犁七虚岁,入初级小学,“系洋学堂,不念四书,读课本”。

1924年考入安国县高级小学,课余的阅读集中在文学研究会的小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杂志和儿童读物方面。

孙氏并非书香之家,没有什么藏书,但孙父很有些老观念,他从学徒做到掌柜,能写一笔好字,很希望自己的独生子学有所成。在他的心里,“学”就是大半生耳闻目睹的“读古书”,虽然那时大清已经覆亡,科举早已取消,可是社会上“读古书”的流风遗俗仍在。

在安国县,他请了一位潦倒的秀才给儿子作课外教师,专授古文,讲《古文释义》,老秀才还在集市上为学生买了一部《诗韵合璧》,但学生“未能攻习”,“究竟他怎么讲授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安国县清初曾出过一位古文家刁苞,故居就在孙犁寄居的胡姓干娘家对门,父亲借来刁的文集给儿子看,“我对那种木板刻的大本书,实在没有兴趣,结果一无所得”。

就读保定育德中学的时候,父亲寄给孙犁一册上海大达图书公司排印的《曾文正公家书》,附了一封很有感情的信,叫他认真读。那时孙犁已经开始阅读革命书籍,对曾国藩等人反感,再则他自幼赏读书刊的起点就很高,瞧不上“大达”之流印制低劣的一折八扣本,于是回了一封很不客气的信,拒读。

早年来自父亲的中国古文化的输入,孙犁没有接受,但他已初步尝到了读书的乐趣,不可能永远排斥旧学,何况在课堂上他已领略了《庄子》的妙言、《韩非子》的文势,古文习作屡得好评。

人生总是有矛盾。那时候孙犁的阅读虽以革命的、白话的书籍为主,然而私心里又常常以“自幼上的是洋学堂,没有念过‘四书五经’,总觉得是个遗憾”,“一直想补上这一课”。

直到晚年,他还不止一次地提到那时的“遗憾”:“我小的时候上的是‘国民小学’,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是一个缺陷。中学时我想自学补课,跑到商务印书馆,买了一部‘四书’,没有能读下去,就转向新兴的社会科学去了。”

实际上,孙犁中学时买过两部“四书”,一是上面说的商务的大字排印本,还有一部是坊间石印本,都未读完。《史记菁华录》也是买来没有读完。章太炎的《国故论衡》、王国维的《宋元戏曲史》,认真“啃”过,硬啃,而“对一些词,如《南唐二主词》、李清照《漱玉词》、《苏辛词》,发生了兴趣,一样买了一本,都是商务印书馆印的学生国学丛书的选注本……接着,我读了《西厢记》,苏曼殊的《断鸿零雁记》,沈复的《浮生六记》。

本文刊登于《书屋》2023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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