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作者 柔情
发表于 2023年4月

腊月二十五的集,是过年前必须要赶的。母亲拿着几只麻袋要去赶集了,小声叫我去。我坚决不去,说要好好擦桌子、到处抹灰。母亲不管我了,姐姐懒,赶紧跟着去了。我和父亲在家。父亲让我晒被子,我个矮力气小,偏偏被子拿得多,家里的被子是用过多少年的旧棉絮,里面还加了塑料纸,还加了厚衣服,重得厉害,被子拉在地上,父亲大怒,骂我几句,我大哭,哭着擦着玻璃、桌子,母亲回来了,说你活该,让你跟我出去,你犟。下一年就去赶集。麻袋还是用口上的绳子系着就回来了,钱也老老实实拿回来了。

过年前必有一天是蒸馒头,也许一天还蒸不完。吃完早饭就把面和上了,用高粱杆做的拍儿拍儿盖住,面盆裹上塑料纸,拿绳子捆住,放在被窝里。有太阳的时候还要端出来晒,但是外面的被子还得裹上。吃完午饭,面就发了。早上做饭烧的柴火还没熄,上面要么架著热水——要用热水的地方多着呢,洗白菜、洗萝卜……要么正在焐豆馅,锅里煮着的是自家种的红豆,摘了豆角回来,晒干,自然爆开,遇到雨天发潮的要用手剥,用铁锨拍。等到水煮干了,再加进去白糖,搅拌搅拌便成豆馅了。趁热搓成一个个小团,旁边放一小碗面粉,沾沾手。弄完豆馅母亲就开始揉面了。一大盆面,一次拿上来一大团,大概是两个篦子的馒头量,案板上堆满了玉米面粉,上面搁着白白的馒头。有的包着豆馅,有的包着糖心,有的啥也没包。需要蒸45分钟,这个时候母亲便准备着下一锅。蒸过年吃的馒头需要大铁锅,往日用的那种轻巧的大铝锅就不管用了。大铁锅上搁着一块石头。那么重的锅盖掀开,趁热烫手中将馒头一个个拿下来,放在拍儿拍儿上,馒头凉了,母亲便用筷子蘸着红墨水点在馒头上。馒头蒸了一锅又一锅,从白天蒸到天快黑了,母亲说先吃饭吧,吃完了再蒸,要么是第二天早上再起来蒸。在母亲的潜意识中,馒头就要蒸上上百个,一下子吃到正月过完。那时候我们也没有冰箱,馒头吃一段时间,上面长白毛了,母亲便赶紧拿火烤,馏一馏,或者是在油锅里炸。母亲往往是拿一整个去炸,大概是怕馒头花掉落在油锅里,一整个馒头必然是完完整整的,但一整个馒头炸出来,只有外皮在热的时候是酥脆的,冷了便有嚼劲,里面的馒头芯毫无油炸的香味,长大后才知道馒头切成片,放在花椒和盐水里泡一泡,炸出来更加好吃。那天的晚饭便是热馒头,再切点蒜、姜、香菜、青辣椒,放在蒜臼里捣碎,加点醋,热馒头蘸着吃。锅上熬了一锅玉米糁汤。韭菜花、酸韭菜、雪里红咸菜应有尽有,里面拌一点白菜叶子或者是萝卜丝就是那晚的下饭菜了。那时候我们没看过大千世界,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就是过年买了肉,过年的前几日也照样是吃咸菜的。那么咸的咸菜,我们却狼吞虎咽般,挑拣着里面的白菜叶、萝卜丝那些不那么咸的菜色。时光荏苒,村里的磨坊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太开门了。磨面麻烦,蒸馒头也麻烦,父母亲有时候在洛阳过年,蒸馒头便变成可有可无的了。街上随便买几十个几百个馒头,一元钱三个,能花多少钱啊,而且可以买锅盔,可以买花卷,可以买豆馅……母亲蒸的馒头进不了父亲的眼了。不是太硬,就是嫌豆馅、糖包歪了,或者是嫌锅盖一掀开,馒头上有很多青色的坑,馒头颜色也不白,又黑又黄,你蒸的馒头咋这么黑啊。你家麦磨的面就是比人家的黑。父母争辩几句。母亲嫌父亲事多,也不愿意蒸了。我还不想蒸呢,蒸一回馒头胳膊疼得,好几天胳膊都抬不起来。你欠蒸。谁让你费那么大劲儿呢。你蒸的馒头一点也不软和,硬的像石头。你看人家蒸的馒头软和和虚虚的。母亲不高兴,不愿意蒸了。有时候母亲心疼钱,坚决要蒸。但蒸得少了。过年很少吃到母亲蒸的馒头了。天气零下十几度,被子也是些旧棉絮,面发不好,母亲也不知道放点糖发面,一大盆面实在是太过沉重,母亲那胳膊揉多了也就揉不动了。种种因素导致母亲蒸的馒头确实不软和。父亲吃惯了外面卖的白馒头。但很多年之后,父亲又说买的馒头太白了,里面加漂白粉了,加这个那个了,还是自己蒸的馒头好吃。

本文刊登于《视野》2023年6期
龙源期刊网正版版权
更多文章来自
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