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挤压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
采访者:南派三叔老师您好!您的《盗墓笔记》非常火爆,一举推出了九部系列作品,但后来写到少年篇《沙海》时突然封笔,这让读者非常遗憾,也一直期待您继续创作。2014年,您在封笔一年后,再度复出,写作并出版了《雨村笔记》《南部档案》等,最近还在公众号上连载《盗墓笔记 · 王母鬼宴》。您是否能以重启作品为重点,谈一谈自己的创作经历?
南派三叔:我觉得自己的创作分为几个阶段。在互联网刚刚发展的时候,其实个人表达的渠道比较匮乏,只有BBS论坛,网络小说也不多。互联网兴起之后,自我表达的渠道逐渐变多。那时我刚开始写作,其实也并不是想写作,实际上到现在为止我都觉得,写作并不是自己的一种选择,而是在当时的互联网上只能选择写作。我的处女作是《盗墓笔记》,最开始就是在网上随便发一发,给别人免费看一看,也没有想太多。但在为人所知以前,我已经写了大概两千多万字,算是练笔吧。
后来,因为网络文学的崛起,这部小说突然变得很受欢迎。但问题是,我以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局面。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对人心理和情绪的冲击非常大,所以到后期我在精神方面出现了自己无法处理的问题。其实“封笔”本质上就是由于我觉得处理不了当时的局面,难以自处,所以就选择不再写作。
封笔之后,想努力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当中。经过休息后慢慢也获得了许多感悟,逐渐发现一些事情可能是我过于敏感,所以选择了一种自以为非常决绝、有勇气的方式。但事实上在很多人看来,我的行为莫名其妙。我这个人也不是脸皮很薄的,当发现那时自己在乎、经历的事情是这个社会每天都会发生的,是作为正常人都应该承担的,我开始有意识地去练习和学习如何自洽。所以我复出了,开始刻意练习如何应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刻意练习还是很有用的,我对人际关系等很多东西都逐渐熟练起来,可以正常地跟别人沟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采访者:您来自浙江嘉兴,您的创作与所受的家庭教育和家乡文化氛围的熏沐有没有关系,这给您带来了哪些影响呢?
南派三叔:嘉兴是江南嘛,江南比较细致,所以家里人会教我更多关注细节,更多关注人性。各地都会教孩子怎样做人,但是江南地区跟各地都不太一样的一点,就是从小会更加重视这方面,这是其一。
其二,我小时候体弱多病,身体特别差。所以说起家乡,我更熟悉的是自己的房间,家乡到底有什么变迁,其实在我的童年里很少有机会接触。我没有办法跟其他健康的孩子一样出去玩,所以对于别人给我讲述的一些趣事趣闻,我只能在病床上想象它。这就会发生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你们这代年轻人可能出生的时候就知道汉堡,我是直到高中才知道。因为我身体不好,没有办法出去,所以都是依靠别人来给我描述汉堡的样子。事实上,我想象出来的汉堡和真实的汉堡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旁人的描述一定会存在偏差。总之,我从小就生活在靠自己幻想编织成的世界中,养成了一种可以自恰的方式,可以不需要去到任何一个地方,只要看到对方的游记、照片,我就能幻想自己在那里。所以更多的是体弱多病给我带来了想象创作的思维方式。
采访者:在成长之路上,您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作品,对您的创作产生了影响呢?
南派三叔:还蛮多的。其实每个阶段都是不一样的,我比较喜欢的是《肖申克的救赎》。我有能力去看任何作品,但就是不喜欢特别严肃的东西,也不喜欢情绪太强的作品。因为我比较敏感,身体也很弱,看完情绪太强的作品对我个人的伤害比较大。所以,我喜欢看的是可以依靠自己的想象去脑补的作品,也比较喜欢开放式结局。
我觉得《肖申克的救赎》给了我一种希望,就是通俗的写法也可以写出深刻的小说。看《肖申克的救赎》以前,我知道自己应该更努力地去写一点深刻的东西,但是我不愿意。在体会他人的痛苦时,我是特别能感同身受的,可能比当事人还要更痛苦一点。《肖申克的救赎》给了我一种期许,原来我可以写通俗小说,可以在通俗小说之路上一直往前走。最好走到终点的时候,也能写一本《肖申克的救赎》出来,这样人生就比较圆满了。
采访者:您不是文学专业出身,那么您是如何看待专业和写作关系的呢?
南派三叔:我是学计算机的,编程方面的经验对于写小说的帮助非常大。对于我来说,写小说和编写程序本质上是一样的。说到专业对我的影响,我发现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创造型的工作,其实本质都是一样的。我可以很简单地把编程的思维直接转化为写小说的思维。
采访者:您的创作始于一段机缘巧合,那么您想通过创作来表达什么呢?或者说想实现什么梦想呢?
南派三叔:你们知道一种玩具叫“尖叫鸡”,对吧?真正的创作就是这样,作家就是那只尖叫鸡,踩在尖叫鸡上的那只脚,其实就是“时代”,时代会给所有人压力。不管是多么没有感觉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总会受到一种力量的挤压,如果你对抗这种挤压的话,也许会成为强者,会成为一只很坚强的尖叫鸡。像我这种人的话,如果被踩一脚,可能就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那个就是我的作品。
所以,很多所谓的作家,其实就是在记录这个时代。所有的小说,不管是什么样的载体、内容和过程,都是在记录时代,往往优秀作品的价值就在这里。这是我最初的想法。一开始记录时代的时候,大家都蛮喜欢我的,因为浑然天成,这时就有人跟我说不要仅仅记录时代,也要有一些自己的表达,需要呐喊一些自己的想法。当我尝试呐喊的时候,别人又告诉我:你很油腻,你在说教。所以我曾经也有过想要表达的东西,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第一,我当时想要表达的东西,在我目前看来一定是错的。当年纪不一样,经历事情不一样,看到的世界不一样,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也会不断修正。自己年轻时想表达的东西,如果最后会发现是错误的,那最好不要表达。现在有一个词叫“黑历史”,当拥有话语权的时候,总想去表达,最后发现是错的。第二,看书的时候发现,那些我自以為很精彩的表达,三千年前就已经有人讲过了,那为什么还要再去表达呢?表达出来不就代表着自己看的书不够吗?以为是自己想出来的,殊不知前人已经批评过、思辨过了。
我认为最舒服的方式是,自己作品中呈现的思想和内容,他人可以进行自由的选择。喜欢这个理论和想法的人,就可以喜欢这本书;不喜欢这个理论和想法的人,就不要喜欢这本书。这是一种最好的情况,不要刻意去表达,容易变成黑历史。所以我没有什么想要表达的,如果坚持要我说些什么的话,就是希望多记录一些这个时代的侧影吧。
二、文学创作不需要天赋
采访者:您说到小说可以记录时代,反映当下的心境,您的作品以虚构和想象为主,那么您是如何处理“现实”与“想象”关系的呢?
南派三叔:其实不需要刻意处理。故事的主人公在追寻什么,是在破坏还是规整,都代表时代带给我的感受。也就是说,如果我迷茫,主人公就会迷茫;如果我清醒,主人公就会清醒;如果我变得冷酷无情,主人公也会变得冷酷无情。写作本质上就是自然社会的环境潜移默化地影响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在创作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会把想法写出来。世界上能够脱离自我去写作的作家是不多的,我的水平还远远跟不上。
采访者:关于如何保持作品的新意,您有什么秘诀吗?
南派三叔:首先,我觉得文学作品的创作不需要天赋。世界上的天赋分两种,一种是音乐,一种是数学,其他的能力都可以通过训练得到。平时我也教很多学生,他们很快就都能学会写小说、写剧本,而且写得不错,但大部分有一个常见的问题,就是他们学会了之后会不愿意写。
现在我们可以深入探讨一下这个问题,为什么学会写作之后反而不愿意写?我们看待一个作品的时候,一定是想象着完成这部作品时的愉悦和开心,会设想完成作品的过程是怎么样的。单纯的人会认为写作的过程是开心而愉悦的,是充实着创作热情的,自己可以任意挥洒想法;那么稍微不单纯一点的人,就会敏锐地感知到创作过程的艰辛、痛苦,中间会出现很多挫折和灵感枯竭的状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