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有使命感的诗人
作者 小雅
发表于 2023年5月

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诗人沈方告诉我有几位写诗的朋友远道而来,我如果有空就一道聚聚。他是本地诗歌论坛“早班火车”的创始人,被我们亲切地称作火车司机,几十位认真写诗的人围绕着他发帖、评帖,是我记忆中湖州诗歌最早的繁荣、热闹时期。到达我们经常光顾的饭店且纷纷落座后,沈方向众人介绍一位坐在空调口自顾用手帕擦汗、毫不理会周围人寒暄的高个子青年,剥洋葱般说着他的身份,而他依旧旁若无人地自顾擦汗,继而打开折扇往撩开的领口扇风,浑然不觉所有的眼睛都聚焦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怕热,这是我对许梦熊的第一印象,那时他还叫七夜,刚从某师范大学心理学专业毕业,化了大量的名字在“早班火车”上发帖,一出手就是“缠缠绵绵如林黛玉”,对诗歌写作的贪婪程度可比饕餮,作品质量亦是在众多成名诗人的“围困”下仍旧怒闪着宝石般的光芒,我当时尤其拜服《乌鸦》和《阎浮提》两组小长诗,纵然在号称“哪怕一根发丝都能永远存留”的互联网上,也不再能找寻到他最初这两组诗作,但每当想起这一年夏天在淋漓大汗中的相遇,就会重新想起从这两组诗中传来的凛冽才气,就像当初沈方对他的评价:才气逼人。对此,以大力提携年轻后辈传为美谈的著名诗人柯平还写过一篇《火车上的神秘乘客》表达他阅读梦熊作品后的欣喜之情:“一开始,我就很奇怪地把他看作是某种负有使命感的诗人。”一只刚钻出泥土晾干了双翅上潮湿的夜露爬上绿荫覆盖的大树敞开嗓子亮声的知了,甫一发声便让听了几十个夏蝉鸣叫的人啧啧称赞,抑或整个夏天都將属于他?是“蝉噪林逾静”中让众声喧哗的林间突然宁静的那只鸣蝉?从席间简短的聊天,到后来几天相处中对彼此学识和爱好的探底,我知道他对周边发生的事情置若罔闻并非故意和偶然,唯有引起他兴趣或需要他发表见解的话题,他才会严肃认真对待,这位比我小几岁的“学弟”言谈的深度以及对待权威时不卑不亢的态度令我深深着迷:“坐在我对面的到底是怎样的天赋怪?”和极具天赋的人交往的好处是,他可以帮助你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并为你的不足提供时刻可以借鉴的摹本。那时候,本世纪初风风火火的“80后”诗歌第一波红利期已过,而许梦熊并未出现在收割红利的人群之中,一来是因为世纪之交时他尚小,一来是低调的性格令他“沉湎于读书和创作”,而读过他那时期作品的人都会同意他的出场是来势汹汹的,给创作经验丰富的人十足的压迫感,被视作“小镇上来了新警长”。

后来几年,我们在现实中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也许是彼此都迫于生计压力不得不为稻粱谋,他多次和我谈及工作中的各种不如意,希望能通过写作来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他和我说这些,无非是倾吐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的苦闷生活是何等模样,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我不可能给出准确答案,因为我自己的生活也像是雨后被踩烂的稻田,便建议他多来湖州——提这个建议时我是盲目而不负责的,我对他在金华的生态圈毫不知情,偶然听他说起过比如欧良、巴赫这样年龄相仿的死党,他则表示自己的诗歌写作已走入“幽暗的森林”。

许梦熊频繁来湖州那几年,恩师柯平对待诗歌的热情前所未有地高涨——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开始他便以半隐士的方式隐于书斋,而那几年,他接连提出“气息说”“击鼓传花”“煤气瓶”等生动形象的诗歌观点,我们私下里以为他的热情多少与许梦熊这台诗歌永动机突突突扎进保守平稳的话语场有关,之前我们坐在一起喝酒闲聊时更多交流的是下载电子书经验,从新浪爱问到读书中文网,为此每个人的网络硬盘像冬天添进火炉里的木柴,在书房一角高高垒起,蔚为壮观,那之后我们几乎不再购买新书,而下载电子书的习惯亦随着年龄的增加越垒越高。

本文刊登于《西湖杂志》2023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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